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代晋 > 第一四零二章 迷思(二合一)

  东府军兵马于九月底抵达钟山以南,依托山势扎下营盘。前军大营距离建康城不到五里,中军和后军相隔数里扎营。整座营盘方圆绵延十余里,气势弘大。

  此番调动的近十三万大军其实只有八万余入驻大营之中。

  郑子龙的一万五干名水军留置在京口瓜洲渡的江面上巡弋防守,目的自然是驻守江面,保证渡口安全,确保广陵和临海郡和京口之间渡口的畅通无阻,保证物资人力的源源不断的供应。

  要知道桓楚水军的实力还是有的,若是被他们从江面突袭,切断了渡口水道,那将是极大的麻烦。虽则大批的物资已经运抵京口,以京口为支点。但是大军的消耗是巨大的,后续的物资调运必须源源不断。

  另外,一万多名兵马屯扎在江淮四郡。上游四郡虽非主攻之地,但矿场需要保护,故而需要屯兵戍守北岸。京口驻扎了一万后军兵马,负责粮食物资的运送和调度。所以,只有八万多兵马进驻钟山大营。

  如此一来,东府军在人数上的劣势被进一步的放大。根据目前的情报,建康城中守军达到了十三万之巨,这还不包括姑塾的四万守军,以及桓嗣进驻三吴之地的三万兵马。此刻的态势是,在人数上,东府军进攻的兵力显得颇为单薄。

  虽然东府军向来不是以兵力取胜,而是依托火器的凶猛和整个东府军的作战力。但是人数的巨大劣势是实实在在的,特别是在需要主动发起攻城的一方而言,在面对偌大京城,火器的作用明显被大大削弱的情形之下。



  故而,如何攻城作战,便是一个摆在李徽等人面前的一个难题。

  连日来,李徽召开了多次作战会议。在巨大的城池沙盘上进行研究和琢磨,商议如何攻城。但是李徽遇到了一些麻烦,多次的商议都没有结果。

  其实,进攻的计划很简单。拥有重炮火器的东府军自有成熟的进攻计划。

  虽然有人提出像当初进攻京口一样,以大量火炮架设城下向着城中轰炸。摧毁外廓城门城楼,之后攻入城中。这种办法简单有效。但是李徽认为这种战法显然是不合适的。

  首先,建康城和京口不同,建康城比京口城起码大十倍有余,东西南北宽达十几里。东府军最为强悍的重炮最远射程也不过三里多,只能覆盖外廓的部分区域,根本无法达到京口那般狂轰滥炸的威慑效果。况且,就算射程足够,如此巨大的城池,要想覆盖轰炸,那要耗费多少炮弹?东府军的炮弹可是有限的,那玩意可都是大量的钱堆出来的。

  但李徽其实并不是因为上述原因而觉得不合适。就算不能够炮火覆盖全城,火炮的轰炸也足以震慑城中兵马,造成恐慌。长久的轰炸,会让对方时刻处于惶恐状态之中,对对方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

  李徽觉得不能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担心伤及太多的百姓的性命,以及对京城的街市房舍造成大规模的损毁。

  京口百姓很少,李徽可以采用提前警告,让百姓撤离的办法进行轰炸。少量百姓可以出城逃往京城和其他地方安顿。而京城数十万百姓居住之地,狂轰烂炸的后果将会造成巨大的死伤。就算提前预警,数十万百姓也不可能得到疏散,将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这是李徽绝对不希望看到的结果。滥杀百姓,无视他们的生死,李徽是做不到的。

  李徽自己认为这不是妇人之仁,这是李徽认为自己应该行事的底线。哪怕是从最为实际的角度来考虑,李徽想要让此次出兵具有正当性,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便是为了争取民意民心,让自己成为正义的一方。倘若漠视百姓的生死,那便是适得其反,反而会让桓玄得利。滥杀无辜百姓的做法,跟其他人有什么两样?跟胡族入侵有什么区别?



  至于城池过大的问题,李徽完全可以先攻取外廓,之后隔着青溪和秦淮河向内城轰炸,可以覆盖起码半个城池的范围进行大规模的轰击。必是能够起到极好的效果的。

  看起来,一切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循环。李徽不肯造成百姓的死伤,不肯毁损城池的想法很坚决。将士们对此颇为无语。无论怎么劝说,李徽都不肯松口,迟迟不做决定。众将无可奈何,不知道怎么才能劝说李徽放弃这种想法。

  基于对李徽的尊重和相信,众人只能暂时忍耐,等待李徽做出最终的决定。但是庞大的兵马驻扎于此,迟迟不发动进攻,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李徽每日苦思两全其美之策,却也是毫无所获。

  十月初九。晌午之时,苻朗邀请李徽登高一游。李徽本无意前往,但见苻朗兴致勃勃,不忍扫他兴致,便也同意了和他一起去爬山游玩。

  两人带着亲卫从大营北侧出营地,沿着山坡往钟山山顶前进。一直午后时分,登上了钟山之顶。

  山顶之上,地势开阔。天高气爽,山野清明。两人在山顶远眺,见山野如画,开阔壮美,赞叹不已。不久后,两人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坐着歇息,苻朗携带了一壶好酒前来,两人对坐而饮,一会功夫便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趁着酒兴,在山顶游玩。钟山山顶之上,大片的野菊花金黄灿烂,虽是初冬季节,但丝毫不见萧瑟模样。

  两人游玩良久,苻朗忽然指着西侧峭壁险峻之处笑道:“主公,那是钟山最高处,恐也是风景最绝处。不知主公敢不敢同我一起爬上去观景?”

  李徽大笑道:“如何不敢?这便爬上去瞧瞧。”

  随行众亲卫一听李徽和苻朗要爬那座西边的峭壁,忙劝解不可。那峭壁高达数丈,壁立如刀,上面长满了荆棘树木,爬上去非常的危险。山壁上并无上山的道路,完全没有落脚之处。



  蒋胜劝道:“小郎,何必费那气力?冒这个险?眼下喝了酒,恐有差池,回头有的是机会来。到时候命人凿了山道,便安全的多了。”

  苻朗在旁笑道:“凿了山道之后,那便没意思了。人迹罕至之处,方有意味。别人没有登上的地方的美景,才值得一观。”

  李徽笑道:“元达说的是。今日必去。”

  蒋胜翻着白眼看着苻朗,心道:“你就在这里捣乱吧,要是出了事,看你怎么办?真是糊涂人。”

  李徽执意前往,众人也无可奈何。眼见李徽挽了袖子,和苻朗两人顺着山壁往上爬。众人只得在山壁之下守护,在下方站好位置,铺了长草,以防李徽摔下来。其实若是李徽掉下来了,那也起不到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做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李徽和苻朗两人顺着山壁往上攀登。山壁陡峭,但有岩石突出之处。山壁上也有杂树,可做攀附之处。饶是如此,如此攀登也极为危险。一旦失足失手,摔下去便会胫骨断折。

  两人也是仗着酒劲,一路往上爬。十余丈的山壁,爬行了近半个时辰,终于满身大汗的登上了山壁顶端。两人喘息着站在山壁边缘处对视,见对方衣衫不整,手臂上斑斑血迹,衣服也扯得破烂,不由得对视大笑。

  但当两人登上山崖上的一块巨石,向周围观望的时候,顿时觉得这次冒险简直太值得了。

  但见西斜的夕阳照耀之下,下方景物尽收眼底。不远处的玄武湖宛如明镜嵌在山野之间,不远处规模庞大的建康城也尽收眼底。高高的城门城墙,内城蜿蜒的秦淮河和青溪碧蓝如带,城中街市鳞次栉比,台城皇宫在夕阳的映照之下金碧辉煌,发出夺目的光辉。此情此景,令人不得不赞叹建康城的华美和庞大。

  北侧更远处,大江蜿蜒,宛如巨龙从京城西侧和北侧流过。虽然距离很远,依旧能感受到大江横流之美。



  李徽大声赞道:“果然,无限风光在险峰。不枉我们冒险爬上来一趟。此处的景物,恐只有你我得见。值了。”

  苻朗呵呵笑道:“主公觉得值便好。回头可莫要说出去,不然被人知道了,必要责怪我怂恿主公冒险。主公万金之体,其实不该这么干。”

  李徽哈哈笑道:“什么万金之体?我不过凡夫俗子罢了。重阳登高,爬的这么高,可算是应景了。”

  两人站在山壁上方的大石头上欣赏着美景,赞叹不已。特别是建康城,在这个位置,看的清清楚楚。街市城廓,一览无余。

  “元达兄,建康是一座很美很大的城池啊。你瞧,如此规模,如此精美的城池,当世哪座城池可比?元达曾居长安,恐怕便是长安也不如吧。”李徽指点着建康城笑道。

  苻朗点头道:“主公说的是。长安虽大,也是数朝之都。但建康城后来居上,繁华富庶,美轮美奂,当世确实没有任何城池可相比拟。”

  李徽叹道:“如此精美的城池,倘若毁了,是否太可惜了。建设容易,毁灭却难。杀人容易,复生却无可能啊。”

  苻朗微笑道:“主公,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想毁灭这座城池,不想伤害百姓,我能理解。可是,有时候不得不为之。兵马已经兵临城下,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总要有想个攻城之法。打仗,总是会破坏,总是会死人的。”

  李徽沉吟道:“我明白。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两全其美之计。如何能够减少毁坏,减少死亡。人心易变,失去了的民心想要重新建立便难了,失去的德望想要重新得到也是很难的。”

  苻朗点头道:“确实。主公要成大业,这些确实不得不考虑。民心是很宝贵的东西,但起码要先取胜,才能考虑这些事情。如果主公一味的坚持这些,那么,建康城恐怕便很难攻下来了。主公,成大事者,不可思虑太多。想要两全其美,往往是做不到的。极可能顾此失彼,到最后甚至什么都得不到。”



  李徽悚然一惊,轻声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么?倒也有理啊。可是,要下决定,真是难为啊。”

  苻朗沉声道:“主公,难为也要为。此番讨伐桓玄才是最主要目标。倘若顾忌其他,那么,此番起兵恐将无功而返。主公是想要无功而返,还是要将桓玄赶出京城呢?主公一定要想清楚啊。”

  李徽默然不语,眉头紧皱着低头思考。

  秋风萧瑟,山野之间草木飒飒有声。夕阳缓缓向西,山野明暗交错,光影疏离,交错杂乱。

  “主公,你瞧此处美景,不到此处,不忍受荆棘撕扯之苦,便不知道此处风景绝佳。站在低处,永远想象不到这里的美景。所以,与其踌躇猜想,不如行动起来。登高之路,绝非完美。等到了顶峰,再包扎伤口,欣赏美景也不迟。如果踌躇不前,不如退兵回徐州,从此偏安一隅,倒也干脆。为了京城的那些百姓,而放弃天下的百姓,那到底是仁慈,还是不仁慈呢?”苻朗轻声道。

  李徽猛然警醒过来,宛如醍醐灌顶一般。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迷思之中,搞得自己不能自拔。为了自己心中的一些所谓的善良和博爱,而忘了自己的终极目的,是为不智。为了一些圣母的念头,忘了这天地峥嵘,人间沧桑的正道,那是多么的愚蠢。

  “元达,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元达,你今日邀我登上,便是要点醒我是么?”李徽大笑道。

  苻朗道:“不敢。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所想的对是不对。主公乃仁厚之人,这其实是美德。我只是想起我大秦当年之主,他有时候也是太过仁厚。但很显然,这在当世是不合时宜的。我不希望主公和他一样,被这种莫名的不合时宜的美德所困。希望我没有做错。”

  李徽点头道:“你没错。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不破不立,不死不生。我若拘泥于眼前小善而不能成功,害了徐州干万百姓,害了天下干万百姓,那便是行大恶。我知道怎么做了。”

  两人矗立山头良久,李徽心结解开,神情愉悦。一直盘桓不去,直到暮色四合,方才用草绳缒下山崖,和众人下山回营。



  ……

  清晨时分,西篱门内,无数的帐篷工事宛如坟包一般充斥内城城廓。为了能够就近防守城池,大楚守军无数近六万兵马集结于西篱门内。

  尽管距离西篱门不远便是几座屯兵城,北边的白石城和宣武城,东侧的东府城和东南的丹阳城距离都不远,每处卫星城都可以屯兵上万人,完全可以满足兵马屯守的需要。但是,这些屯兵城距离西篱门也有数里之遥,为了及时的增援城池,所有的兵马还是被命令集中在城墙内侧数百步到里许的距离之内驻扎。

  由此可见,守军对于守卫城池的重视,也从侧面看出他们对东府军的忌惮。

  桓伟策马从内城疾驰而来,穿过密密麻麻的帐篷营地,看着那些慵懒的乱糟糟的从帐篷中出来整队的兵士,眉头紧皱。

  不久前他接到了禀报,沉寂了数日没有任何动静的东府军兵马在清晨时分有了动作,大量的兵马正抵达西篱门外,似有攻城之兆。于是桓伟连忙进宫禀报了桓玄,然后策马赶来西篱门查看情形。

  桓伟如今被授车骑大将军,总领京城十几万兵马守城。桓玄并非不知道桓伟领军无能,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桓玄能相信的人只有桓伟。甚至连桓嗣桓石康桓修等一干堂兄弟,他都不能信任。他给桓伟配备了几名副手,那是在军中风评很好的有谋略有能力的几名将领。比如从益州领军而来的益州别驾,扬威将军冯该。从梁州领军前来的梁州都督府都督和领军将领丁仙期和万盖等人。这些人都是西北官员,既忠心又有能力。桓玄认为,有他们协助桓伟,可以弥补桓伟领军作战能力的不足。

  况且,这是守城作战,己方兵马数量足够,城墙城池也足够坚固,桓伟理当胜任。

  桓伟快马抵达西篱门城内广场上,下马之后快步往城头去。冯该万盖两人飞奔前来迎接,一边行礼,一边介绍情形。

  “大将军,敌军大批兵马正在往城下调度,看起来,他们要攻城了。目前看来,他们是想要强攻。末将看到他们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正在整军。”冯该道。



  万盖补充道:“除此之外,他们还在修建土台,似乎是为他们的火器做准备。不过,目前尚未看到火器。但即将发起进攻确定无疑。”

  桓伟皱着眉头不置可否,挺着肥胖的肚子气喘吁吁的爬上城墙,前往城楼之中。路上,城头对方的滚木礌石让他行走甚为不便,差点绊的摔了一跤。

  “狗娘养的,谁将这些东西胡乱堆放?路都走不通了。快些挪开。真是混账东西。”桓伟骂道。

  冯该忙道:“眼下正在全力搬运守城物资上城头,只能如此。大将军小心些便是。”

  桓伟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的进了城楼。城楼之中的将领见到桓伟到来纷纷行礼。桓伟冷着脸也不搭理他们,径自走到城楼外侧,伸手从旁边亲卫手中接过干里镜,凑在眼前观瞧。

  城下,一片烟尘滚滚。在距离城墙里许之外的旷野上,东府军兵马黑压压的一片正在整军结阵。阵前位置,大量的工兵正在掘土搭台,阵前已经有上百座数尺高高大土台的雏形。

  阵型两侧,无数的攻城器械正在组装。能看出雏形的便是攻城车和云梯车,以及一些用篷布遮盖的不知名的高大器械。

  营地后方,旌旗招展,烟尘腾空,人喊马嘶之声传来。似有大量兵马正在迅速抵达此处,大量的攻城器械物资正在运输。

  城下整个区域,方圆四五里的范围里,几乎全是东府军忙碌的身影。

  桓伟紧皱着眉头放下了干里镜,沉声道:“看起来,他们确实要进攻了。狗娘养的,那土台正是炮台。是架设火炮于其上,对着城中进攻的。我在京口见识过,厉害的很。诸位,我们的城墙城头工事恐怕要遭殃了,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冯该沉声道:“大将军放心,这月余以来,我们加固了城墙工事,垛口位置三层沙包工事,加高了六尺。任他火器凶猛,我兵马完全可以在城头坚守。另外,内侧也挖掘了工事壕沟,可供兵马躲藏。大将军也已经看到了。东府军不过是依仗火器远攻而已,终究需要攻城。到时候,必教他们有来无回。”

  桓伟微微点头。

  万盖道:“大将军,我倒有个大胆的想法。趁着他们立足未稳,末将想领骑兵出城袭扰他们,必能成功。哪怕杀他们几干人,烧了他们的攻城器械,也可大挫他们的锐气。”

  桓伟吓了一跳,忙喝道:“不可妄动。陛下要求我们固守城池,可不是要我们冒险。这种事决不能做。”

  万盖咂咂嘴,翻了个白眼。冯该在旁笑道:“万将军只是有这个想法罢了。其实今晚趁着他们立足未稳袭击,倒也是个好主意。不过既然大将军觉得不妥,那便作罢。”

  桓伟啐道:“你二人给我消停些。那李徽可不是好惹的。跟他作战,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城,别动歪点子。否则,恐怕要吃大亏。你二人给我好好的盯着,我回去见陛下,禀报情形。陛下还等着我回禀呢。看来,他们确实要进攻了。务必要守住城池,死多少人也不能让他们得逞,明白么?”

  冯该万盖等人拱手喝道:“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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