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仓皇,踉跄着冲了进来。
甚至因为门槛略高,他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太子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也顾不得膝盖上传来的痛感,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径直朝着御书房内里奔去。
他先是绕过了依然静静跪在那里的长公主李芸瑞。
太子的脚步在经过她身侧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随即像是躲避什么一般,加快了速度。
他凑到那扇用作遮挡的镂空雕花屏风后,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望了一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他猛地转回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跪在地上的长公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拳紧握,额上青筋突起,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然而,他还是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一丝沙哑。
“姑姑,所有人都说你是我这党的。”
长公主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平静地迎上太子的目光。
“我本来就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太子闻言,仿佛被噎住了一般,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又急急地朝屏风后瞥了一眼,确认里面没有动静,这才再次转向长公主,声音因愤怒而拔高了几分,却依旧刻意压低着。
“若是如此的话,那为什么收买朱各、联络庄墨涵,为何我都不知情?”
长公主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怜悯,又或是一丝嘲讽。
“若是你知情了,此刻跪在这里的,就不是一个人了。”
太子听到这话,怒火中烧,仅存的理智几乎要被吞噬。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自己,又指向冰冷的地面,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现在还不是一样?”
他指的是眼下这般局面,他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长公主这条即将沉没的船上。
话音未落,太子猛地转身,对着御书房深处,双膝重重跪倒在地,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他双手高高举起,抱拳作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儿臣请见陛下。”
跪在太子身后的长公主,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幽幽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太子的耳中。
“太子殿下,你此刻陪我跪在这里,可是对你不太好。”
太子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向长公主的方向瞟了一下。
他没有回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仿佛要将自己嵌入这冰冷的宫砖之中。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洪公公的身影出现在镂空遮挡边缘,他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目光在太子和长公主身上一扫而过。
“太子,陛下让你进去。”
洪公公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太子闻言,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刻也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跑向御书房里面。
洪公公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长公主,微微躬了躬身,算作行礼。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从长公主身旁走过,向着御书房外间行去,脚步轻缓,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长公主的目光瞥了一眼洪公公。
她又缓缓转头,望向太子消失的御书房深处,眼神晦暗不明,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若有所思。
御书房最深处的内室,烛火摇曳,光影斑驳。
庆皇并未如往常那般端坐于塌上,而是坐在一张矮桌旁。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素白里衣,外罩的宽松白袍随意地搭在身后的椅背上。
此刻,他正低着头,手中把玩着几枚精致的箭头,似乎在仔细挑选着什么。
太子连滚带爬地冲到矮桌前,双膝一软,重重跪下。
他抬起双手,向上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哀求。
“姑姑身子孱弱,请陛下开恩。”
庆皇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从一堆箭头中拈起一枚,指尖轻轻摩挲着箭簇冰冷的锋刃,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的奥秘。
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地响起,听不出喜怒。
“除了你之外,没人敢为她求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太子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声音有些发闷。
“他们都怕受牵连。”
庆皇拿起那枚箭头,在另一块磨石上轻轻打磨起来,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他依旧没有抬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的箭头上,再次开口问道。
“你就不怕?”
太子身子微微一颤,他当然怕。
但他更清楚,此刻他若是不来,下场可能会更惨。
“儿臣不忍心。”
他只能如此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
庆皇打磨箭头的动作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历朝历代,心软的皇子都没有好下场。”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刺入太子的心间。
太子心中叫苦不迭:我也不想啊,可是现在满朝文武,谁不认为长公主是我这一党的人?
不管我做什么,都摘不清这层关系。
现在来给她求情,至少还能博一个心善仁孝的名声。
说不定,父皇见我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地为姑姑求情,反而会下意识地认为,我并未参与姑姑那些谋划。
这些念头在太子脑中飞速闪过,前后不过一瞬。
庆皇将一本薄薄的奏折,随手扔到了跪伏在地的太子面前。
奏折轻飘飘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太子身子一僵,缓缓抬手,捡起了那本奏折。
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如同冰针,刺入他的眼中。
正是白天范隐在竹林,与朱各对峙时所说的那些话。
当看到范隐那番关于长公主若同时手握内帑与监察院,可能会野心膨胀,甚至发动宫变,图谋自立为帝的惊天言论时,太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在低头摆弄箭头的庆皇,眼中充满了惊骇。
随即,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次重重叩首,额头与宫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姑姑,姑姑绝不会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急切。
庆皇依旧没有抬头,指尖在锋利的箭簇上轻轻滑过,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
“可朕,怎么觉得她真可能会这么做呢?”
太子闻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啪”的一声断了。
他瞬间明白了。
范隐那番话,太过诛心,太过骇人。
若没有范隐这番石破天惊的指控,长公主染指监察院,陛下或许还会疑心是为了他这个太子铺路。
可现在,范隐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长公主本人的野心,指向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虽然长公主想要自立为帝,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帝王多疑,陛下的关注点,已然从他身上,完全转移到了长公主的身上。
自己,或许真的能从这场风暴中暂时脱身了。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太子的声音里立刻充满了更大的悲愤与急切,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与忠诚都倾诉出来。
“陛下,姑姑绝不会这么做的,这都是范隐的无端揣测,完全没有依据,是污蔑,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啊。”
他再次将头重重叩下,声音愈发悲切。
“求陛下明察,求陛下饶过姑姑吧。”
说着,他伏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大礼,久久不起,身子微微颤抖着。
庆皇终于将手中那枚打磨好的箭头,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桌上的锦盒之中。
他拿起另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手指,这才缓缓开口。
“再等等吧。”
太子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错愕与不解,声音有些沙哑。
“等什么啊?”
庆皇又从锦盒中挑出一枚新的箭头,细细端详着,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语气平淡。
“看看有没有人再为她求情的。”
太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苦涩的低语。
“都到了这个境地,恐怕没有人敢来了吧?”
庆皇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手中的箭头,语气却带着一丝莫测高深。
“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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