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猴公公尖细却清晰的嗓音在殿外响起。
“陛下,监察院提刑司,范隐,太常寺协律郎,范贤,求见。”
一直低垂着头的太子,听到这两个名字,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庆皇依旧专注地打磨着手中的箭头,指尖的动作不曾停顿,只是那深邃的眼珠向上微微转动了一下,掠过一丝难辨的情绪。
“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御书房外间通往内室的走廊,光线略显昏暗,范隐与范贤并肩走了进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依然直挺挺跪在走廊尽头的长公主李芸瑞,并未回头,她背对着来人,声音却幽幽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我还真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来。”
范贤抿着唇,一言不发,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
范隐脸上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散漫神情,语调轻松地回应。
“怎么说您也是宛儿的生母。”
“范贤是宛儿的未婚夫,于情于理,也得来走个过场。”
话音落下,两人不再停留,径直穿过走廊,进入了御书房的内里。
矮桌之后,庆皇手中那枚锋利的箭头,此刻正用力地戳刺着一方坚硬的墨色砚台,发出轻微而刺耳的“嗤嗤”声。
范隐和范贤一同步入,他们来到庆皇的矮桌前,在太子身旁站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
庆皇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在范隐和范贤的脸上一扫而过。
“来干什么啊?”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范隐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叠整齐的奏折,率先开口,声音平静。
“陛下,臣来送一本奏折。”
庆皇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朝范隐招了招手。
范隐上前一步,恭敬地将那本奏折递到了庆皇摊开的手中。
庆皇放下了另一只手里紧握的箭头,接过奏折,随手翻开。
奏折上寥寥数语,清晰地记录着朱各的下落。
庆皇阅毕,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上面记载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将奏折轻轻合上,随手放置在一旁,然后又重新拈起了案几上那枚冰冷的箭头,目光转向一旁的范贤。
“你哥来送奏折,你来干什么?”
范贤闻言,深吸一口气,然后双膝一屈,直直跪倒在地,声音沉稳。
“臣是来求情的。”
说完这句,他便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想说的话。
庆皇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文,御书房内一时间只有烛火摇曳的轻微声响。
等了几个呼吸的工夫,范贤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丝毫补充的意思。
庆皇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求情?”
“怎么个求法?”
“就这么一句话?”
范贤的脸上,此刻才故意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为难与不情愿,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勉强。
“就这么一句话。”
“臣心中本不愿来求情的。”
“是我哥逼我来的。”
“而且为了宛儿,我不得不来。”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得来求个情。”
庆皇听完,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噢,原来是心中不愿,但是为了宛儿不得不来求情。”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依旧站立着的范隐,声音不疾不徐。
“你呢?”
“只是单单来送份奏折?”
“让范贤自己求个情?”
“我听说你这个宛儿未来的大哥,也很疼爱宛儿,之前的那两种药,你说是为了宛儿才研制的。”
范隐闻言,对着庆皇深深一躬,行了个标准的臣子礼,却没有如范贤一般跪下,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启禀陛下,臣今日前来,的确不是单单为了送这份奏折。”
“但臣,也不是来求情的。”
庆皇的眼神微微一凝,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玩味。
“那你是来落井下石的?”
范隐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头颅微垂,声音平静无波。
“臣也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庆皇的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声响。
“那你就是想置身事外。”
“你是来看戏的。”
范隐的声音依旧沉稳。
“陛下,也不是。”
庆皇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丝不快,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并不舒畅。
他拿起桌上那枚磨好的箭头,猛地一下拍在坚硬的紫檀木矮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你是在戏耍于朕不成?”
话音中已带上了明显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感觉气氛烘托差不多了,一直保持冷静的范隐,“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声音中充满了惶恐与急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臣万死也没有这种想法!”
“长公主此次事件,臣亦有参与其中,若臣此刻前来求情,那臣便是虚伪至极了。”
“但长公主怎么说也是宛儿的生母,未来范贤和宛儿成婚,臣作为范贤的兄长,为了他们夫妻两个未来的幸福,也断然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举动。”
“所以臣心中十分纠结,本来是想袖手旁观,不参与此事的。”
庆皇听着他的辩解,眼神深邃,没有立刻开口,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伪。
片刻之后,庆皇才又问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那怎么今天又来了?”
范隐依旧跪伏在地,声音诚恳。
“是因为,臣想到了今天白日里,朱各大人在竹林中说过的一番话。”
庆皇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什么话?”
范隐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庆皇,一字一句地说道。
“长公主殿下的荣辱生死,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正是这句话,让臣幡然悔悟。”
“没错,长公主殿下如何处置,应由陛下来定夺。”
“臣实在不能插手,也不能影响陛下圣裁。”
庆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你还让范贤来求情,这不也是影响朕的决定吗?”
“你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范隐脸上立刻露出一副为难至极的神色,眉头紧锁,仿佛真的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毕竟长公主是范贤未来的丈母娘,为了范贤的孝心,为了他不被人戳脊梁骨,他不得不来。”
“当然,只是求个情,绝不多嘴,更不敢奢求什么。”
庆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戏谑。
“你这还不是来求情的?”
范隐闻言,赶忙矢口否认,语气急切。
“绝对不是!”
“臣承认,作为范贤的兄长,宛儿未来的大哥,为了他们两个未来能够和睦相处,不生嫌隙,臣心中的确是想恳请陛下,能够放过长公主。”
“但是,身为陛下的臣子,臣断然不会因为这份私心,而去影响陛下的圣明决断。”
终于,范隐在这一番东拉西扯,看似前后矛盾的说辞之后,隐晦地表露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他心中是想为长公主求情,但作为臣子,他又表明自己不能直接求情。
庆皇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又或许是一丝赞许。
“哎,说到底还是来求情的。”
“还是需要磨练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范隐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做朕手里的一把刀。”
“结果,还是心太软。”
听到“朕手里的一把刀”这句话,跪在一旁的范贤神色如常,仿佛早已知晓。
而太子,却是浑身一震,眼中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猛地看向范隐。
范隐依旧跪着,但却缓缓直起了上身,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甚至还故意夹杂了点傻笑的成分,伸手挠了挠头,说道。
“毕竟臣还是个人,心软也是人之常情嘛。”
“但请陛下放心,臣断然不会公私不分的。”
接着,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而且,陛下,这刀虽然可以没有刀鞘,但总要有握把才行啊。”
“要不然,陛下您怎么用啊?”
听到这话,庆皇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矮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便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了两声。
“好!”
“好一个刀要有握把!”
笑声稍歇,庆皇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范隐。
“好,既然你要救人,那你拿什么来救?”
“之前,你拿查查案之功和献上那两种奇药之功,换了一个司里里。”
“这次可是两个人,你又打算拿什么来换?”
太子听到“两个人”这三个字,心中顿时充满了疑惑不解,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份被庆皇放在一旁的,范隐刚刚递上去的奏折。
范隐则是垂首说道,语气恭敬。
“陛下,臣万万不敢说‘换’这个字,一切全赖陛下开恩。”
“不知臣之前参与鸿胪寺谈判,还有在宫中夜宴之上,当着北齐和东夷城两国使团的面,我们兄弟二人吟诗百首,也算是让我大庆沉寂许久的文坛,重现了璀璨光芒。”
“不知,这两件微末之功,能不能让陛下您法外开恩?”
庆皇闻言,却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鸿胪寺一事,你是偷偷摸摸混进去的,念在你后来在谈判之中确实立下了功劳,朕才让你功过相抵,要不然,早就要治你的罪了。”
“至于宴会吟诗一事,的确是让大庆萎靡多时的文风为之一振,使得我大庆文坛声名鹊起。”
“这个,可以给你算上一功。”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范隐闻言,脸上立刻露出苦恼思索的神情,仿佛在绞尽脑汁地搜寻着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片刻之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抬起头,再次向庆皇深深一拜,声音铿锵有力。
“臣,愿代表大庆出使北齐,用肖恩换回言冰云!”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庆皇和太子脸上的神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了,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错愕与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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