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皇的目光落到范隐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他似乎从某种深思中回过神来。
“是陈平平让你这么干的?”
庆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洞察人心的锐利。
范隐迎着庆皇的视线,神色平静无波。
“陛下,并非如此。”
“是臣早就有如此想法,只是提前与陈院长相商,陈院长表示支持,但并非院长指使。”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撇清了陈平平的直接干系,又暗示了陈平平对此事的态度。
庆皇听完,意味不明地“咝”了一声,像是吸入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他看向范隐的眼神,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仿佛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
庆皇心中念头急转:“这儿子,当真如此让朕省心?”
“朕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连一丝半点的意思都未曾透露,他怎么就能如此精准地,上赶着做朕想让他做的事情?”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父子连心?”
庆皇的视线,不自觉地又转向了仍旧跪在那里的太子,那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停留了许久。
御书房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在无形中变得有些古怪而压抑。
太子被庆皇这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得心头发毛,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庆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太子身上,缓缓开口。
“你知道朕想让你做什么吗?”
太子闻言,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大脑飞速运转,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翻腾,试图揣摩圣意。
几个呼吸之后,他带着几分惶恐,又带着几分急切地回应道。
“儿臣不知。”
“请父皇明言,无论何事,儿臣一定竭尽全力。”
庆皇看着太子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没什么事。”
说罢,庆皇收回目光,随手拿起一根光秃秃的箭杆。
他又拿起一枚先前打磨好的冰冷箭头,指尖沾了点清水,小心翼翼地将箭头嵌入箭杆之中,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完成一件极为重要的艺术品。
片刻之后,一支崭新的箭矢便组装完成。
庆皇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箭矢,这才对太子说道。
“让李芸瑞走吧。”
太子闻言,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立刻叩首于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谢陛下隆恩。”
庆皇缓缓站起身,将那支刚刚组装好的箭矢头部,又往旁边的水盂里轻轻沾了沾。
“让她走远一些。”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太子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未散的喜悦与不解。
“陛下,去哪儿啊?”
庆皇抬起手中那支箭,对着烛光细细端详着箭簇上闪烁的寒光,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在京城也待了这么多年了。”
“信阳是她的封地,她可以回去了。”
说完,庆皇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数张强弓,似乎在挑选一把趁手的。
太子见状,心中一动,再次叩首,还想为长公主再争取些什么,急切开口。
“陛下……”
庆皇的动作顿住,回头冷冷地瞥了太子一眼。
那一眼,不带任何温度,却让太子所有未出口的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太子识趣地闭上了嘴,默默地站起身,躬着身子,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向后退去,打算就此离开这压抑的内室。
然而,就在他即将退到门口时,那个依旧在弓架前仔细挑选着弓的背影,再次传来了声音。
“等等。”
庆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太子身形一僵,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垂手而立。
“请陛下吩咐。”
庆皇依旧背对着他,手指在一张黑漆大弓的弓臂上轻轻滑过,一边感受着弓的力道,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给李芸瑞说一声。”
“她今天命悬一线,是范隐造成的。”
“同时也是范隐和范贤保了她,范隐更是牺牲良多。”
“叫她记着点。”
庆皇特意用了“同时”这个词,而非意味转折的“但是”。
这其中的深意,是想让长公主记住前半句的恨,还是后半句的恩,亦或两者皆有,便不得而知了。
太子的心猛地一沉,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恭声应道。
“是。”
说完,他再次躬身行礼,这才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退出了内室。
临走前,他的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扫了静立一旁的范隐一眼,眼神复杂难明。
太子绕过那扇用作遮挡的镂空雕花木制屏风,来到依然跪在冰冷地面上的长公主李芸瑞面前。
此刻的长公主,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眼神中却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茫然。
“陛下让姑姑离开京城,前往信阳。”
太子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有一丝莫名的情绪。
长公主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嗤笑,那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范隐和范贤是来求情的?”
她的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一丝固有的骄傲。
太子点了点头。
“是。”
长公主似乎有些不信,又追问了一句。
“真的?”
太子再次肯定地回答。
“是真的。”
“范贤到了之后,直接就跪下了,说自己是来求情的,但看起来极为不情愿,而且明说了是为了宛儿而来。”
“范隐则是绕了一个大弯,才表明自己求情的意图,他说自己是为了宛儿和范贤。”
长公主听完,发出了两声低低的、嗤嗤的笑声。
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奈与自嘲,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可笑的事情。
太子顿了顿,又接着转述庆皇的话。
“陛下还让我转告姑姑。”
“你今天命悬一线,是范隐造成的。”
“同时也是范隐和范贤保了你,范隐更是牺牲良多。”
“陛下说,让你记着点。”
长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充满了不解与困惑。
“我命悬一线,什么意思?”
“还有,范隐牺牲了什么?”
太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御书房内室的方向,那里光影摇曳,深不见底。
他没有直接回答长公主的疑问,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姑姑,先走吧。”
“之后我会和你细说的。”
长公主听完,沉默了片刻。
她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试图站起身来。
然而,由于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不堪,失去了知觉,几次尝试都未能成功。
太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搀扶起来。
长公主挣扎着站稳了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的不甘、怨恨与疲惫。
“那走吧。”
她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御书房内室。
庆皇看到太子出去后,说道:
“行了,你们两个也起来吧。”
“本来也不喜欢跪着。”
他的语气随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范隐和范贤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谢陛下。”
然后两人缓缓站直了身体。
此时,庆皇也终于从几张弓中,挑选出了一张看起来极为趁手的角弓。
他拿起那支刚刚亲手组装好的箭矢,动作娴熟地搭在弓弦之上。
然后,他对着范隐和范贤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让开。”
二人立刻会意,迅速退到御书房两侧,为庆皇让出了中间的位置。
庆皇走到御书房中央,双脚分开,稳稳站定。
他缓缓拉开弓弦,弓身被逐渐拉成满月之状。
锋利的箭头,精准地指向远处墙边静静矗立着的一副冰冷的盔甲。
透过盔甲后面木制遮挡的镂空处,他的目光似乎还能瞥见长公主和太子渐行渐远的模糊身影。
庆皇凝神瞄准了大约两息的时间。
下一瞬,他紧扣弓弦的手指猛然松开。
“嗖——”
弓弦震颤,发出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响。
那支凝聚了他心神与力道的箭矢,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离弦而出,精准无误地射中了远处盔甲胸前的护心镜。
坚硬的护心镜应声而裂,箭簇深深嵌入其中,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正搀扶着长公主,一步步艰难挪出御书房外间的太子,和脚步虚浮的长公主,同时听到了这声突如其来的箭鸣。
长公主李芸瑞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向御书房深处。
恰好看到庆皇缓缓放下手中长弓的动作,以及那支深深刺穿盔甲护心镜的箭矢。
那一箭,仿佛不是射在冰冷的盔甲上,而是射进了她的心里。
李芸瑞怔怔地看着,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了眼眶。
她极力忍耐,却终究没能忍住。
然而,她却没有哭出声,只是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那笑容里,浸透了彻骨的绝望,无尽的不值得,还有一丝深藏心底、不肯屈服的倔强。
她明白,这是庆皇给她的暗示,也是最严厉的警告。
但她也不知道,这一箭之后,她与那位九五之尊之间,是否从此恩断义绝,再无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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