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皇射出那一箭后，范贤的嘴巴微张，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直勾勾地盯着远处那支兀自颤动的箭矢。
他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
那可是护心镜啊，不是纸糊的。
范隐则是在短暂的屏息后，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叹与钦佩。
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激动，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余威尚存的箭意。
“陛下神射！”
“此箭离弦之速，迅如惊雷，悄无声息间已至靶心，当真如鬼斧神工。”
范隐的目光转向庆皇手中的角弓，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与赞赏。
“臣斗胆猜测，陛下这弓，怕也是经过了改良？”
“不仅弓身蓄力更足，回弹更快，便是这箭矢的配重与箭头的设计，亦是巧夺天工。”
“方才陛下组装箭矢，臣还以为只是寻常消遣，未曾想，陛下于细微之处见真章，亲手所制之箭，竟能与这神弓相得益彰，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威力，一举洞穿坚甲。”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诚恳。
“寻常弓箭，即便力道再强，射中护心镜，多半也是箭折镜裂，难有这般洞穿之效。”
“陛下这一箭，不仅仅是技艺超凡，更是器与技的完美融合，怕是连北奇最精锐的重甲，也难以抵挡如此锋芒。”
庆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几分自得，却又很快敛去。
他将手中的角弓随手放回了矮桌后的原位，动作间透着一股不经意的随意，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并非出自他手。
“行了。”
庆皇摆了摆手，打断了范隐的赞誉。
“莫要再拣好听的说了，朕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他重新坐下，目光在范隐脸上停留片刻。
“说点有用的。”
范隐微微躬身，略作沉吟，脑中已然将刚才那一箭引发的连锁反应思虑了数遍。
“呃……”
他斟酌着开口。
“陛下，您这弓箭的威力，臣是亲眼所见，可谓是划时代之突破。”
“一箭能透重甲护心镜，这便意味着，我大庆军士若能配备此等利器，在战场之上，对北奇军士将形成碾压之势。”
“北奇如今的制式铠甲，在陛下这神弓面前，恐怕形同虚设。”
“但如此一来，北奇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一旦知晓我大庆拥有此等利器，必然会倾尽国力，研发更为坚固的铠甲，以求克制。”
范隐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同时，陛下既然能研制出威力如此巨大的弓箭，北奇也定然会想方设法效仿，甚至投入更多，试图研制出比我们更为强劲的弓弩。”
“如此循环往复，我们大庆想要保持这份优势，就必须抢在他们之前，不断精进，研发出更锋利的矛与更坚固的盾。”
庆皇静静地听着，眼神深邃。
待范隐说完，他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这脑子，确实比旁人多转了几道弯，总能看到别人还未察觉的远景。”
庆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点，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范隐立刻谦恭地垂首。
“陛下谬赞，臣不过是身在其位，食君之禄，当思为国分忧，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些都是臣的本分。”
庆皇不置可否，又抛出一个问题。
“若我们研制了更厉害的弓箭和铠甲，北奇也如你所言，竭力追赶，研制出更更厉害的弓箭与铠甲，如此这般，永无止境，又当如何？”
范隐闻言，心中了然，庆皇这是在考校他更深层次的战略眼光。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用庆皇能够轻易理解的方式来阐述一个超越这个时代的概念。
“陛下，臣斗胆将此种情形，称之为‘军备竞赛’。”
“所谓军备竞赛，便是指两国或多国之间，在军事装备的研发与制造上，互相追赶，力求超越对方，以期获得军事上的绝对优势。”
“其形成之初，往往是因为一方率先取得了某种突破性的军事技术，正如陛下今日这神弓一般。”
“另一方感受到威胁，便会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奋起直追，甚至力求反超。”
“而率先突破的一方，为了保持领先，又不得不继续投入，研发更为先进的武器。”
“如此一来，双方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无休止的追逐循环，都想比对方跑得更快，都想拥有更锋利的爪牙。”
“而率先突破的一方，为了保持领先，又不得不继续投入，研发更为先进的武器。”
“这便是一个无休止的追逐。”
“今日我们大庆凭借神弓利箭，或许能轻易射杀北奇披甲之士。”
“北奇若想自保，必将倾力研制更坚固的甲胄，或是威力相当的强弓硬弩。”
“倘若他们成功，我们为了维持优势，又将寻求更进一步的突破。”
“也许，会出现能一次洞穿十人的武器。”
“北奇若不甘落后，定会疯狂追赶，甚至造出能瞬间屠戮百人的器械。”
“随后，可能是千人。”
“陛下是否想过，当一件武器的威力，不再局限于个体的生死，而是能轻易将一座坚城化为废墟。”
“那种力量一旦出现，将是何等恐怖的场景。”
“这场竞赛若无止境地持续下去，从毁灭城池，到夷平整片大陆。”
“最终，甚至可能催生出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武器。”
“到了那一步，所谓的军事强盛，所谓的最终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世间剩下的，恐怕只有一片焦土与永恒的死寂。”
范隐看着庆皇渐渐凝重的神色，继续说道。
“这种竞赛，短期内或许能刺激军工技艺的飞速发展，提升国力。”
“但从长远来看，其影响却是多方面的。”
“首先，它会耗费国家大量的财力与物力，这些资源本可以用于民生，用于教化，用于基础建设。”
“其次，持续的军备竞赛，会加剧两国之间的紧张对峙与不信任感，使得和平的希望变得渺茫，甚至可能因为某一方的误判或铤而走险，而引爆更大规模的冲突。”
“最后，当双方都将过多的精力投入到‘如何更有效地杀死敌人’之上时，整个国家的重心，乃至整个社会的风气，都可能因此而变得畸形，崇尚暴力，轻视野蛮，离真正的强盛之道，反而渐行渐远。”
庆皇听得入了神，眉头微蹙，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仿佛在消化着范隐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御书房内一时间只有范隐平稳的叙述声。
一旁听了半天，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另一个世界的范贤，想起来前世的美苏争霸和看过的赛文奥特曼，所以在范隐话音落下，庆皇陷入沉思的间隙，范贤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不就是……吐血马拉松嘛。”
他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庆皇的目光从沉思中移开，带着一丝疑惑，转向了范贤。
“马拉松？”
“马拉松是何物？”
范贤被庆皇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自己多嘴。
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他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
“呃，陛下，这马拉松，据说是源自一个古老的西方故事。”
“说是一个士兵，为了传递一场大战胜利的消息，从一个叫马拉松的地方，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城邦，大概跑了……跑了很远很远。”
“他把胜利的消息带到之后，因为力竭而亡。”
“所以后人为了纪念他，就有了马拉松长跑这项运动，就是比谁能坚持跑完那么长的距离。”
范贤边说边比划，力求通俗易懂。
“至于‘吐血’……”
他偷偷瞄了一眼庆皇的神色，见其并未不悦，才继续道。
“就是形容跑得太拼命，太辛苦，跟要吐血一样。”
“所以‘吐血马拉松’，就是指那种明知道过程极其艰苦，甚至可能付出惨痛代价，但为了某个目标，还得咬着牙拼命坚持下去，停不下来的状态。”
庆皇听完范贤这番有些不伦不类的解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他点了点头。
“吐血马拉松。”
“这个形容，倒也贴切。”
“贴切得很。”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范贤偷偷瞥了一眼父兄，又迅速低下头，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巨兽巢穴的小鹌鹑，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沉寂几乎要将烛火都压熄之时，范隐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凝滞。
“吐血马拉松，如同人会死亡，花朵会凋零，是一个十分令人可悲的现实，是竞争环境下的正常产物。”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与方才描绘那末日般的军备竞赛场景时判若两人。
“但是，陛下其实如今我们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庆皇眉头微微一挑，目光从桌面那不存在的纹路上移开，落回范隐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
“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
“军备竞赛不是你提出的吗。”
范隐微微一笑，从容依旧。
“其实，陛下，咱们和北奇之间如今还算不上军备竞赛。”
“而且未来很长时间，甚至直到北奇被我们大庆吞并都不一定会引发竞赛。”
庆皇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更清楚地看透这个年轻臣子心中的盘算。
“为什么。”
范隐不疾不徐地解释起来，声音清晰而沉稳，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其一，技术和资源限制，不足以引发军备竞赛。”
“因为武器装备的研发和生产，终究受到当下整体技术水平与可用资源的严格限制。”
“陛下今日这神弓利箭固然是石破天惊的突破，但要将此等利器大规模列装全军，甚至不断推陈出新，形成持续性的压倒优势，其间所需的人力物力，绝非短期内可以轻易满足。”
“即便某些时期因为天才的灵光一现，出现了惊人的技术革新，但整体上，这个时代的技术传播速度、材料获取难度、以及工匠培养周期，都决定了大规模的、持续性的军备竞赛难以真正进行。”
“当然。”
范隐话锋一转，补充了一句。
“得刨除大宗师这一超越凡俗武力的因素。”
庆皇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宗师的存在，确实是这个世界平衡各国军力的一个特殊砝码，非人力物力可以简单衡量。
范隐继续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通透。
“其二嘛，便是我们大庆与北奇之间战争的本质。”
“我们与北奇的战争，并非是以彻底消灭对方为最终目的。”
“而是征服对方，进而真正让对方的土地与人民，融入我们大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我们的目标，不是制造一片焦土，也不是将北奇人尽数贬为奴隶，那样的胜利毫无意义，反而会埋下无穷的后患。”
“北奇即使将来被我们大庆彻底击败，其上层权贵只要足够明智，选择顺从，我们大庆为了尽快稳定局势，恢复民生，大概率会给予他们一定的优待与体面。”
“至于北奇的底层百姓。”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换了一批高高在上的统治者。”
“说不定，当战争的阴霾散去，苛政得以革除，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北奇人民，反而会箪食壶浆，喜迎我们大庆的王师入境呢。”
庆皇听完，松了口气。
他所求的一统天下，是想把天下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而不是单纯的杀人。
初听那个军备竞赛概念时，庆皇还真心里紧紧攥了一下。
听完范隐话的庆皇此时有点心累，甚至有些后怕。
这是他成为大宗师后，都未曾有过的情绪。
坐在矮桌后的庆皇扶着头，好像很劳累的。
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
“行了，今天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
范隐和范贤行了一礼，说道：
“臣等告退。”
然后二人缓缓退下。
范隐心中想到：狗皇帝，前世几千年，古今中外，总结出的思想，即使老子随便透露一点，也足够让你脑子宕机。
(https://www.duoduoxs.cc/biquge/169_169829/c17186230.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duoduo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wap.duodu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