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御书房,夜风带着一丝宫墙内特有的清冷,吹在范贤和范隐的脸上。
两人并未立刻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才稍稍松弛。
皇宫的轮廓在身后渐渐隐入夜色,街道两旁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范贤侧头,看着身旁依旧从容的兄长,心中的疑惑如同宫道上蔓延的青苔,越积越厚。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话说,你到底图啥啊?”
范隐脚步未停,月光勾勒出他平静的侧脸,仿佛刚才在御书房内的惊心动魄与他无关。
他偏过头,眼中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反问道:
“啥?图啥?”
范贤被他这副模样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你说的那番军备竞赛的言论,我知道你是又在卖弄自己的才学,想在陛下面前显摆显摆,这个暂且不论。”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显然是憋了许久。
“可你今天白天,配合陈院长抓朱各的时候,为什么要说那番话,把长公主往死路上逼?”
范贤的眉头紧锁,脸上满是不解。
“把长公主逼入生死一线,这也就罢了,我还能理解你是想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但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对吧?”
“你晚上又巴巴地跑来给长公主求情?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主动请缨要去出使北奇,用肖恩换回言冰芸。”
范贤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我可打听过了,肖恩是陈院长费尽心力才抓回来的,你又和陈院长关系亲如子侄,你这么做,不是明摆着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他停下脚步,直视着范隐,眼神锐利。
“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出使北奇?”
“北奇那地方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就算你真的想去,以你的本事,难道不能自己想办法悄悄去吗?何必搞得这么兴师动众,还把自己置于险地?”
范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暗道一声:
“为了过剧情啊,我愚蠢的欧豆豆啊。”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戏谑。
“我将长公主推入绝境,又反手救了她,这其中的道理,你应该能想明白一些吧?”
范贤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又有些复杂。
“知道。你是为了报复长公主之前对我们的算计,出一口恶气。”
“但又因为我,因为宛儿,你不想真的把事情做绝,所以才在最后关头拉了她一把,给她留条活路。”
范隐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没错。”
他言简意赅地承认了。
“至于我去北奇,”
范隐话锋一转,目光望向远方幽暗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重重黑暗,看到北方的冰雪。
“是为了言冰芸。”
“长公主与我们明争暗斗,不惜铤而走险,才将言冰芸的消息出卖给了北奇。”
范贤闻言,眉头再次蹙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所以你是因为愧疚?”
他觉得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不像兄长平日的行事风格。
范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一声。
“当然不是。”
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不屑。
“是长公主出卖的言冰芸,与我何干?我愧疚个蛋啊。”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多了些许认真。
“我想去救言冰芸,只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一个值得救的好人。”
“当然,”
范隐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嘴角重新噙起那抹莫测的笑容。
“这其中,也有陈院长的一些计划。”
“而且,我自然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范贤看着兄长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心中仍有诸多疑虑未消,但知道再问下去,对方也不会尽数告知。
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哦,原来如此。”
至少,兄长给出的理由,听起来还算合乎情理。
范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了几分。
“行了,别琢磨这些了。”
“今天出了这么多事情,你该去找你的宛儿了。”
“给她解释清楚。”
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范贤的脸颊微微一红,随即恢复了常态,点了点头。
“OK,我会和宛儿说明白的。”
有些事情,确实需要他亲自去解释清楚。
——
夜,愈发深沉。
子时刚过,殿外的风声便紧了起来,初时只是窗棂微颤,而后便如呜咽,夹杂着远天隐约的闷雷,一声又一声,干巴巴地,不见半点雨意。
这雷声,更像是老天爷不耐烦的咳嗽。
长公主宫殿内,烛火被流窜的夜风吹得摇摆不定,映照着长公主孤寂的侧影。
太子已经走了有一阵了,带着御书房里那令人心悸的消息。
她静静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椅上,目光投向虚空,辨不清是悲是怒,又或仅仅是无边的疲惫。
是想到了庆皇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还是范隐那看似恭顺实则暗藏锋芒的言语。
又或者,只是想到了自己这半生挣扎,竟是如此结局。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心腹女官躬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殿内凝固的空气。
“殿下,宛儿郡主来了。”
长公主眼睫微动,视线却未曾从那跳动的烛火上移开。
“让她走吧。”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
“不见。”
女官迟疑了片刻,似有话要说,终究还是领命退了出去。
殿内复又沉寂,只有风声愈发肆虐,拍打着窗棂,发出令人心烦的声响。
不多时,女官再次返回,脸上带着几分焦灼。
长公主缓缓转过头,目光清冷。
“不愿走?”
女官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担忧。
“殿下,还是见一见吧。”
长公主没有立刻回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殿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细细的,弱弱的,却像一根针,轻轻刺入长公主的心房。
女官听到这咳嗽,更是急切。
“郡主这身子骨本就单薄,外面风大,若是这么干站上一夜,怕是要添重病的。”
长公主的嘴角抿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她若受不住,自然会走。”
这话虽说得决绝,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她并非全无波澜。
女官轻叹一声,斗胆进言。
“郡主的身子是弱了些,可这脾性……殿下您是知道的,与您一般无二。”
“她若打定了主意不走,便是天塌下来,也定会站到最后一刻的。”
咳嗽声,又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带着夜的寒意。
长公主将头偏向宫殿的内侧,避开了女官恳请的目光,也仿佛想避开那扰人的咳声。
女官见状,脸上的焦急更甚,却也不敢再多言。
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与殿外那越来越不加掩饰的风声呼应。
良久。
久到女官以为长公主不会再改变主意。
长公主却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千斤重负。
“罢了。”
她低声说道,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怅然。
“就……最后见一面吧。”
女官闻言,如蒙大赦,脸上瞬间露出了释然的喜色,匆匆应了一声,赶忙转身出去引林宛儿进来。
脚步声渐近。
林宛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被女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裙,更显得身形纤弱,仿佛一阵强风便能将她吹倒。许是等候已久,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唇边却带着一丝执拗。
一进殿,林宛儿的目光便落在了母亲身上。
以及,母亲身前那盆跳动着猩红火焰的铜盆。
盆中,无数信笺正在火舌的舔舐下蜷曲、焦黑,化为灰烬,随着气流轻轻飞旋,散发出淡淡的焦糊气。
女官识趣地退了下去,将这压抑的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
林宛儿定了定神,上前几步,敛衽屈膝,向长公主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女儿见过母亲。”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因久站而起的虚弱,却依旧清澈。
长公主依旧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那些在火焰中消逝的字迹。
“那边桌上有刚煮好的参茶。”
她的声音透过火苗的噼啪声传来,依旧是那般清冷,却似乎比方才少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刻意。
“喝一些,暖暖身子。”
林宛儿顺着母亲的示意望去,果然见不远处的矮几上,放着一只白玉小碗,碗口盖着精致的银盖,丝丝热气从缝隙中逸出,带着淡淡的参香。
她沉默地走了过去,在矮几旁的绣墩上缓缓坐下,伸出微凉的指尖,揭开了碗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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