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依旧在专注地烧着手中的信笺,并未回头。
“不是扬言我们母女之间,只有虚名,并无实情么?”
“如今又来见我,所为何事?”
林宛儿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退让。
“范隐大哥说了,人生在世,不必总是陷入非此即彼的困局。”
“无论是爱情与亲情,还是爱人与母亲,我都可以同时拥有。”
“他还说,他有把握能压得住您。”
长公主唇边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嗤笑。
“他倒确实未曾说错,他的确有这个本事压制我。自他踏入京都以来,我针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所有算计,无一不以失败告终,甚至反而让他们借此机会渔翁得利。”
“只不过,终究也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罢了。”
长公主的语气依旧强硬,尽管她今日才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林宛儿环顾四周,清冷的宫殿更显空寂。
“宫里的侍女们,似乎都已散去了。”
长公主淡然说道。
“她们各自在寻觅新的出路,想要找个新主子,以便能继续留在京都之内。”
林宛儿轻声叹息。
“人心,竟也如此凉薄了些。”
长公主拾起一张在火焰中微微卷曲的信纸。
“这深宫之中,心存善念的人,恐怕早就消亡殆尽了。”
林宛儿轻轻摇头。
“如此行事,终究是不对的。”
长公主再次将那燃烧的信件丢入铜盆,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林宛儿身上,缓步走近。
“眼下这个时节,我本不应该见你。”
“既然已经见了,那便交代几句吧。”
说着,长公主重新在紫檀木长椅上落座。
她接着说道。
“我已然彻底败了,你此刻还来看我,无异于自投罗网,往这不见底的深渊里跳。”
“但你我之间,终究还有母女的名分在,此事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明日我离京之时,你便不必来相送了。”
林宛儿迎上长公主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范贤已经与我说了,关于您出卖大庆暗探,以及意图联合庄墨涵构陷于他的事情。这些,可都是真的?”
长公主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事已至此,真假与否,还那么重要么?”
林宛儿追问。
“那您这便是承认了?”
长公主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没错。”
林宛儿的声音微微提高。
“您明明知晓范贤是我未来的夫婿,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谋害他,甚至迁怒于他的兄长?”
长公主反问。
“你这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林宛儿摇头。
“女儿并非前来问罪,而是想向母亲您阐明一些事情。”
“范贤,女儿心中早已认定了他。”
“他的兄长,范隐大哥,待我也极好,女儿亦将他视作自己的亲兄长一般敬重。”
“女儿已经打定了主意,此生此世,都会与范贤相伴,共同面对未来的一切风雨。”
“无论将来是贫穷还是富贵,疾病亦或康健,容颜是依旧还是衰退,时运是顺遂还是困顿,我都会与他携手与共,生死相随。”
“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长公主听罢,猛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情绪显然有些激动。
“你可知他们兄弟二人将来要面对的是何等境地?你就这般轻易地说要与范贤一同面对?”
林宛儿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模样,倔强地凝视着长公主。
“我知道。”
长公主的怒气似乎更盛。
“你知道什么?嗯?”
林宛儿缓缓说道。
“我知道,陛下将范贤与他的兄长召入京城,其用意绝不仅仅是让范贤接管内帑那般简单。”
“范隐大哥如今身居监察院提刑司之位,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将要执掌内帑财权,另一个则将要掌控监察院的权柄。”
“我知道他们将会面对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面对宫闱之中的刀光剑影,面对无数如洪水猛兽般的明枪暗箭,面对深不可测的人心诡谲。”
“甚至,他们还将面对更多无法预料的可怕之事,但我并无畏惧。”
长公主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你究竟看上了范贤什么?就这般为了他不顾一切?”
长公主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缓缓坐回了长椅之上。
林宛儿轻声问道。
“母亲,您可知女儿平日里最爱吃些什么吗?”
长公主微微一怔,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林宛儿重复道。
“女儿最爱吃的食物是什么?”
“女儿心中最喜欢的东西,又是什么?”
长公主的眼神有些空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唯有好好活下去,才有资格去谈论喜欢与否。”
林宛儿的语气带着一丝怅然。
“女儿喜欢吃鸡腿,这一点,您不知道,女儿自然不会怪您,便是二哥他,对此也并不知晓。”
“可是,范贤他知道。”
“在我们初次相见之时,我便是在偷偷地啃着鸡腿。”
“我心里最喜欢仰望的,是那璀璨的星空。因为长久以来,我总是一个人,那片星空,便是我所能见到的,最瑰丽无边的风景。”
“这一点,范贤他也知道。”
“我已将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无人能懂的孤独,尽数交付予他。”
“他知晓了我的孤独,我便再也不是孤单一人。如今,我心中最喜欢的,便是他。此生,我已然认定了他。”
长公主再次霍然起身,快步走到林宛儿面前。
“你自然可以不顾一切,但我却不能。我们母女二人,虽然情分算不得深厚,但我终究还是在乎你的。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破坏这门婚事,便是因为不想让你被卷入这些纷乱复杂的麻烦之中,不想让你最终走上那条绝路,更不想让你因此而丢掉性命,你为何就是不懂呢?”
“倘若你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将来,你还会遇到更多更美好的事物,你还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林宛儿听完长公主这番话,语气依旧平静而坚定。
“女儿并非不懂您的苦心。我知道,范贤他将来定会卷入数之不尽的麻烦漩涡之中。但是母亲,您也应当明白,女儿这一生,本就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平顺度过。”
“我的母亲是您,当朝长公主;我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陛下更是曾金口玉言,谁能娶我,便等同于接掌了内帑。”
“没错,这些的确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好处,但同时,也是挥之不去的巨大麻烦。而我自身,更是这麻烦的根源与核心。”
“必定会有无数人为了得到这些好处,而对我趋之若鹜,拼命追逐;也同样会有人因为忌惮这些麻烦,而对我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但是,范贤他没有。”
“我们初识之时,彼此皆不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却已然一见倾心。那时,我骗他说我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侍女,但他依旧真心喜欢我,甚至他还戏称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童。”
“待到后来,他知晓了我的郡主身份,待我的态度却与从前一般无二,并未因此而对我更加殷勤讨好,也未曾因此而刻意疏远我。”
“而且,他亦曾郑重向我承诺,他会拼尽全力保护我。”
“他还曾对我说起范隐大哥,语气间充满了深深的信赖与依赖。他说,范隐大哥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靠山,强大而可靠,为了护他周全,范隐大哥早已在暗中默默承受了不知多少风霜雨雪。”
“他说,范隐大哥会一直像雄鹰守护羽翼未丰的雏鸟那般,坚定不移地守护着他,从未离开。”
“范贤也向我立誓,他会努力学着范隐大哥那般,用自己的臂膀,将我紧紧护在身后,为我遮风挡雨,寸步不离。”
“我相信他,我也早已认定了此生便是他。”
“或许,在未来的岁月里,真的还会有比他更好的人出现,但那一切,都已然与我再无关联了。若真有那般优秀之人,也自会有比我更好的人去与他相配。而我,此生只会认定范贤一人,绝无更改。”
长公主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保护你?他拿什么来保护你?我都说过了,如今你们所经历的这些,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而已。”
林宛儿凝视着长公主的双眼,追问道。
“您究竟,还做了些什么?”
长公主的目光从林宛儿脸上移开,缓缓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这些,你便不必知道了。”
林宛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与不解。
“那您这般处心积虑,究竟是为了什么?您已是当朝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更是执掌着内帑大权,可以说是如今大庆国权势最为显赫的女子。您到底,还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长公主沉默不语,身形纹丝不动。
林宛儿见母亲背对着自己,态度坚决,便知道再问下去,自己的母亲也不会透露分毫了。
于是,她敛衽行了一礼,轻声道。
“女儿告退。”
林宛儿还未走到殿门,便听见身后传来长公主略显疲惫的声音。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林宛儿停下了离去的脚步,静静地等待着。
长公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明日我离京,切莫来送。”
林宛儿没有再回话,脚步声渐轻,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
长公主依旧背对着殿门,泪水无声地滑落,一如她刚刚离开御书房时的模样,眼中含着泪,却依旧竭力强撑着。
这两次,她所面对的,都是她此生最为在意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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