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华贵的紫檀木桌上。
玉盘珍馐，琳琅满目，热气袅袅，几乎未曾动过。
桌旁，那个她先前送来的紫檀食盒，做工精巧，静静躺卧。
赏……全都赏给她了？这么多，未免也太……
她莲步轻移，缓缓上前，伸出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轻轻揭开了食盒。
随即，桌上那些几乎原封未动的精致菜肴，被她一样样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
食盒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食物残留的温热。
心头，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些许后怕交织。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甸甸的不安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沈清歌提着那个分量十足的紫檀食盒，折回御膳房。
沉重的脚步声，在嘈杂闷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她一只脚跨过那油腻腻的门槛，整个御膳房霎时静默。
那股热火朝天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无数道探寻的、好奇的、还有那藏都藏不住的嫉妒情绪，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几乎要将她洞穿。
最终，所有的焦点都汇聚在她手中那个紫檀食盒上。
她怎么又给拎回来了？
宫里头，送餐、收拾这些活计，向来有专门的章程。
寻常都是尚膳监那些眼高于顶的内侍们一手包揽，几时轮到过他们这些在灶火边打转的沾手？
破天荒让她一个御膳房的越过尚膳监，亲手把菜送到御前，这事儿已经够掀起轩然大波了。
可眼下，更叫人惊讶的是——那只紫檀食盒，去时在她手里，回来，竟然还在她手里！
一瞬间，御膳房内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无数道心思各异的打量，黏糊糊地缠了上来。
那食盒……是退回来的？那便是差事办砸了，皇上不满意，将饭菜连同食盒一并给退了回来。按理说，即便是退回来也应该是尚膳监的人送来啊。恐怕曹公公也会一起暴怒而至。
众人心里头那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里头装的，究竟是龙颜大怒退回来的残羹，还是……赏的？
瞧她那走路的姿态，虽然瞧不清神色，但那食盒稳稳当当提在手中，不像是被斥退的慌张狼狈。
十有八九，是后者！
这就有意思了，御膳房是何等所在？汇聚天下珍馐，却也等级森严如同炼狱。此处的每一样食材都金贵得吓人，但真正能随意享用的，唯有那位高居九重天的主人。
旁人，即便是御厨总管，想尝一口残羹冷炙都得瞧主子的心情和运气。
眼下，一个御膳房的小宫女，竟然提着这么一个食盒回来。这情景，比御膳房当场失火还要惹人注目。
沈清歌垂着眼帘，面上是刻意维持的平静，仿佛手中提着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她步伐沉稳，走向自己平日干活的角落。那里，只有一张油腻的旧木桌。
“啪嗒。”
食盒轻轻放下，精致的紫檀木与粗糙油污的桌面，形成了扎眼的对比。一个平日里尚算说得上几句话的小宫女，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悄悄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
“清歌姐，你这……这是……？”
沈清歌抬起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浅笑。
“没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根羽毛，精准地搔刮着周围所有竖起的耳朵。
“皇上用膳后剩下的，随手赏的。”
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叙述一件不值一提的琐事。然而，“皇上赏的”这四个字，在御膳房这地方，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周遭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了几分。
羡慕的眼神愈发热切，几乎要喷出火来。嫉妒的火焰也毫不遮掩，变得尖锐刺人。角落里，已有人忍不住撇着嘴，低声碎语，嘀咕着什么“走了狐媚运道”的酸话。
对这一切，沈清歌恍若未闻。她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刚拿起食盒，胳膊冷不防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拽。
她扭头。
是小安子。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激动与神秘，他冲她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绕到了御膳房后院堆放柴火的僻静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朽败的气味，此处平日极少有人踏足。
小安子这才松开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紧紧锁着沈清歌。他压低了嗓门，语气里的兴奋和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清歌姐！你可真行啊你！”
“那食盒！我刚才偷偷瞟了一眼，我的老天爷！全是好东西！”
他激动得搓着手，声音都有些发飘。
“皇上他……他对你……”小安子脸上的表情，混杂着一种“我就说嘛”的得意和无限的憧憬。
沈清歌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猛地往下沉。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出声，截断了他的话。
“你瞎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里，含着一股冷意，让人听了背脊发凉。
“说了是皇上吃剩下的，不想浪费罢了。”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更不许到外面去胡乱嚼舌根子！”
她的神情变得锐利，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警告。
“祸从口出的道理，在这宫里头，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小安子被她骤然严肃的语气唬了一跳，但那股子兴奋劲儿很快又占了上风。他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哎呀，姐，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皇上赏你东西，还让你近身伺候用膳，这明摆着是瞧上你了！”
“这是什么？这是泼天的富贵！是能一步登天的梯子，懂不懂啊！”
他越说越是激动，仿佛沈清歌下一刻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景象就在他眼前。
“你想想，要是真得了宠，那可就是主子了！”
“从咱们这种任人差遣的奴才，摇身一变，成了被人捧着、伺候着的贵人！”
“穿金戴银，绫罗绸缎随便挑，山珍海味吃到腻！再也不用瞧那些管事太监的臭脸！再也不用挨饿受冻！这难道不好吗？！”
小安子的眼睛里，闪动着对那种生活的极致渴望。那是深宫底层最朴素、最真实，也最具诱惑的梦想。
沈清歌静静地凝视着他，凝视着他眼中那份单纯而热切的光芒。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缓缓涌上她的心间。
她当然知道，小安子是真心替她高兴，可他永远不会理解。她的路，注定与他所期望的，南辕北辙。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那不是我想要的。”
小安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活像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似的打量着她。
“不……不想要？！”他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姐姐，你是不是傻了？还是被吓破了胆子？”
“这可是多少人打破头、盼星星盼月亮都求不来的天大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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