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萧柏熙似乎想再尝一口盘中的鱼肉,伸出了手中的玉箸。
几乎是同一时刻,沈清歌也正巧抬手,要去为他布这道菜。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命运的丝线。
两双筷子的前端,竟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碰撞。
可在这死寂的偏厅里,这声响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瞬间击碎了那层紧绷如弓弦的宁静!
沈清歌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血液仿佛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流。
逾越了!
这是天大的逾越!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额头狠狠磕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
那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少许。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惊惶。
“皇上恕罪!奴婢该死!”
她整个人伏在地上,纤瘦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分毫,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萧柏熙垂眸,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看着她瞬间从方才那份令人玩味的沉静自持,切换到此刻的惊惶失措,几乎是判若两人。
他眼底深处,掠过未及掩饰的兴味。
哦?
方才布菜时那份从容淡定,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都是装出来的?
还是说,这……才是她真实的反应?
他没有立刻让她起来。也没有显露出任何常人预料中的龙颜大怒。
反而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箸,那玉箸落在瓷盘边沿,又发出一声轻响,再次拨动了沈清歌紧绷的神经。
他端起了旁边的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伏在自己脚下的身影。
那姿态,像极了一只慵懒而优雅的老虎,抓住了不慎闯入领地的小兽,不急着将其吞吃入腹,反倒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兴致。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却又蕴含着帝王独有的、不容抗拒的威压。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沈清歌的耳中。
“恕罪?”
顿了顿,他拖长了尾音。
“说说看,朕该恕你什么罪?”
沈清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直直拉入了冰冷的谷底。
这位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喜怒无常,心思难测。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强迫自己混乱不堪的大脑冷静下来。
念头在脑海中飞速转动,每一个可能性都被她迅速评估又否定。
直接说碰了筷子?太蠢,等于自己往刀口上撞,明晃晃地提醒帝王自己犯了何等大忌。
说自己笨手笨脚?太敷衍。
必须给出一个既能充分认错示弱,又不至于招来更多猜忌的答案。
一个能够让他暂时满意,又能让自己脱身的答案。
她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却努力保持着条理清晰,不让自己听起来语无伦次。
“回皇上,奴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细数之下,奴婢有三罪。”
萧柏熙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对她的回答起了点兴趣。
“其一,”沈清歌的声音稳定了些许,“奴婢手脚笨拙,未能侍奉周全,布菜之时心神不宁,惊扰了圣驾清净,此为失职之罪。”
她将过错揽在自己能力不足,而非存心冒犯。
“其二,奴婢身份低微,方才全神贯注于布菜,一时不慎,与天颜过近,未曾恪守宫中规矩体统,失了分寸,此为僭越之罪。”
她巧妙地将距离问题归咎于自己的“不慎”和“失了分寸”,而非刻意接近。
“其三,奴婢愚钝不堪,未能洞察圣心所向,更险些因奴婢的鲁莽,与皇上夹了同一道菜肴,冲撞了皇上用膳的雅兴,此为不敬之罪。”
这一点,她避重就轻,只说“险些”,模糊了筷子实际相碰的事实,又将重点放在了“冲撞雅兴”上,而非更严重的“器物相触”。
“奴婢自知三罪并罚,罪无可恕,甘领任何责罚!请皇上降罪!”
说完,她再次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没什么明显的错处。
既坦承了“错误”,又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自己的卑微、惶恐与愚钝。
萧柏熙静静听着。
他嘴角那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又向上弯了弯,眼底的兴味更浓了些。
呵。
有点意思。
这个小宫女,不仅胆子比寻常人大上一些,这脑子转得也确实够快。
这番应对,条理分明,进退有据。
倒不像是初入宫廷、之前只在浣衣局干粗活的小丫头能说出来的话。
更像是那些在宫里浸淫多年、深谙生存之道的老人精才能有的急智和口才。
他忽然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在空旷的偏厅里轻轻回荡,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像春风拂过冰面,裂开细微的纹路,却又让人猜不透冰面之下是深渊还是暖流。
这笑声让沈清歌紧绷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稍稍松动了一丝。
却又立刻悬得更高,不敢有丝毫真正的放松。
“起来吧。”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过于紧张的错觉。
“谢……谢皇上。”
沈清歌如蒙大赦,却不敢有丝毫迟疑和张扬的喜悦。
她连忙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膝盖早已麻木刺痛,但她强忍着,动作尽量轻巧稳当。
垂着眼帘,悄无声息地退到墙角边的阴影处。
她恨不得自己能化作殿内的一缕空气。
萧柏熙仿佛根本没看见她的动作,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投向她那卑微的身影。
他扬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穿透了偏厅的宁静。
“王全。”
候在殿门外的王全,几乎是立刻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身形压得极低,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奴在。”
他的声音恭敬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只是殿内一件会说话的摆设。
“伺候漱口。”
萧柏熙淡淡吩咐。
“是。”
王全应声,动作麻利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迅速指挥着两个小太监,一人端上漱盂,一人捧着温热的清茶。
萧柏熙慢条斯理地漱了口,接过王全递上的雪白柔软的锦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
伺候完毕,萧柏熙没有再多停留片刻。
他站起身,明黄的龙袍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而流畅的弧线,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瞬,脚步却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抛下一句话。
“桌上这些,都赏你了。”
话音落下,那明黄色的身影便再无停留,彻底消失在门外的光线里。
独留下沈清歌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背脊依然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直到确认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彻底远去,她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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