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轻轻替他拉了拉被角，像是替一个病重的亲人安顿衣被：“歇着吧，你要睡很久，很久。”
魏劭的眼睁得大大的，眼底浮现出惊惧与不甘。
可周采音已经转身走远。她走到门口时，站了一下，回头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眼神沉静，脸上却有笑——像极了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魏劭，谢谢你把太子之位留给了林知熠。”
“但也该是我送你走的时候了。”
*
蒹葭宫内，沉沉的药香与苦艾味混合着，像是把整座寝殿都熬成了一口巨锅，浓重、压抑。
床上的魏劭闭着眼，面色灰白，唇色发紫。他的气息越来越轻，几不可闻。自那日后，他几乎再未清醒，偶尔睁眼，也只是短短片刻，眼神浑浊，意识混乱。
周采音披着一件月白色大氅，静静坐在床榻前。殿中静得可怕，连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屏息静气。
“张太医，”她声音发哑，眼眶通红，泪光盈盈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张太医，“王上的身体……到底如何？”
张太医抬眼看她，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回皇后娘娘，王上的旧伤积年未愈，又近年操劳过度，五脏六腑早已损毁不堪。臣……还在王上的体内查出一种毒素。”
他话音一顿，声音低了几分：“此毒缓慢无比，藏匿极深，入体后不易察觉，但若日积月累……终将侵蚀生机，毁人性命。”
周采音眼神微微一闪，眼角缓缓垂落一滴泪珠。她迅速低下头，掩住了唇角那抹短暂却真实的笑意，待再抬头时，脸上早已换上痛楚的神色，声音哽咽：“张太医，你可一定要救救王上啊……哪怕是用我的命换，也要让他活着……”
她哽咽着扑到榻前，一只手死死握住魏劭冰凉的手指，像是舍不得松开，“他若是去了，这宫里这天下……还有谁能保得住熠儿？”
张太医连连点头，神情郑重地跪下：“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倾泰医院之力也要保王上一命。”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扫过周采音，眼中多了一层敬畏与明悟。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宫中真正能定江山的人，是眼前这位皇后。
他不是傻子。
林知熠年幼已立为太子，而今魏劭病重命危，谁若还看不懂局势，怕是连尸骨都留不下。
整整一个月，泰医院上下一百多人，几乎日夜轮守不歇。
他们开了无数副药方，试过各种疗法，针灸、食补、丹药……可魏劭的身体早已如朽木枯枝，哪怕被劈开浇灌，也无法再生。
他已油尽灯枯，燃尽最后一点余光。
这一日清晨，天微亮时，周采音披衣而起，走入殿中。
侍寝的小太监低头跪着，声音颤颤地开口：“皇后娘娘，王上……王上他……没了。”
四下顿时安静下来。
周采音站在门槛边，望着寝榻上那具僵硬的身体。魏劭双眼微张，似乎死前仍在努力睁眼想看看谁，嘴唇泛着乌青，仿佛还留有未尽的执念与不甘。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一如从前几个月那般，轻轻为他整理衣角，掖好被子，然后把手放在他冰冷的胸膛上，静静地待了片刻。
“王上走了……”她轻声开口，仿佛自语。
片刻后，她伏在榻边，哭声低低地响起。
“王上——！”她唤了一声，声音撕裂哀痛，泪水顺着颊边滴落，“你为何走得如此突然……熠儿还小，您怎舍得……留下我们母子二人，独在宫中无依无靠？”
她哭得淋漓尽致，一声一声，仿佛要将胸腔里的委屈与悲伤一并倾诉出来。
可跪了一地的宫人中，却无人看得出她眼底的那抹冷静和克制。
太监总管张怀忠早已奉命候在门外，听见殿内传出“王上驾崩”的消息，立刻带着内侍冲了进来，伏地高喊：“王上……王上——！”
周采音缓缓站起身，眼中泪痕犹在，袖子却稳稳地抚了抚鬓角，恢复了皇后应有的从容端庄。
“快去通传太子。”她轻声吩咐，“再派人封锁蒹葭宫，叫礼部、宗正寺依例进宫。”
张怀忠低头应是，悄然瞥了一眼榻上的魏劭——他的眼睛已经被周采音亲手阖上，那双曾在朝堂上冷冽如霜的眼，如今安静得像一汪死水。
他终于死了。
这一夜，整个皇城惊动。
鼓声三响，禁军调动，皇榜传出。魏劭帝，终年二十七，于今晨五刻驾崩，谥号待议，太子监国，待七七之后继位。
蒹葭宫灯火通明，宫人来来往往，哭声不断，而皇后娘娘仍然端坐在魏劭的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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