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方黎脚步一顿，抬头看过去。
她原本专注着地面，于是，率先看到他修长的双腿，往上，是黑色的风衣。
握着黑伞的手骨节分明，能看出明显的血管脉络。
身高腿长的男人朝着她走去，原本落在她身上的雨丝被头顶倾过来的雨伞挡住。
萧明德的目光和她对上，清清楚楚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茫然和疑惑。
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下山？”
萧明德身上没有纸巾，于是另一只手捏着袖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雨珠。
方黎因为他的忽然出现而有片刻出神，连这样亲昵的举动都来不及阻止。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收回了手。
方黎还保持用包挡着头顶的姿势，匆匆后退了一步，又让自己暴露在雨水中。
萧明德又上前一步，将她彻彻底底笼罩在黑伞之下。
方黎正要再退，却听到一道轻笑声。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方黎：“……”
一句话，堵得她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气氛过于安静，方黎决定开口，“萧警官好不容易到了庙里，就去做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
萧明德低头看着她，“下雨了不好下山，到庙里等雨停吧，安全一点。”
方黎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萧明德又说：“万一你下山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你妹妹怎么办？”
我怎么办？
男人唇瓣微动，却只将后半句话吞回去，握伞的指节泛出青白。
听他提起妹妹，方黎原本因他的出现愈发笃定要下山的心开始摇摆，最终，她转身快步回到庙宇里。
僧人坐在展示柜旁，看见方黎走进来，只露出一副看透的模样。
等他看到紧随方黎脚步走进来的萧明德时，立马站起身，拿着收款二维码上前，重复着和方黎说过的话。
萧明德：“……”
萧明德沉默着扫了十块钱过去，接过一把香，也一一上了香。
“大师真敬业。”萧明德不由得夸赞一句。
方黎看萧明德已经十分自然地站在展示柜前，和僧人进行交谈，她干脆找了张椅子坐下，处理手机上的工作信息。
小时候，在幸福之家，所有人都会被贬得一文不值，仿佛能活着都是幸福之家给予的最大的恩赐。
即便有天赋，也会被幸福之家打压。
他们不需要这么多出头的小孩，只需要一两个吸引媒体目光的“工具人”，就足够了。
于是，在被领养之前，在长期的精神打压下，方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除了能给“辛劳”的福利院老师和院长“排解愁苦、解放压力”之外，再无用处。
养父母找到幸福之家的时候，也很巧合，他们一开始是想要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乖巧可爱的方懋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如果不是方懋哭得可怜兮兮、一边啜泣一边做着手语要和姐姐在一起，她或许在某一年的某一天，成为了其中一个被玩死的可怜虫。
养父母人很善良，虽然方黎并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但他们仍然对她很好很好，送她和妹妹去上学、上兴趣班。
妹妹喜欢看电影，而她爱上了电脑，爱上了虚拟的世界，于是养父母就请了专业的老师来给她们上辅导班。
可以说，被领养的那几年，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几年。
她在幸福之家所遭遇的一切痛苦，好像都被爸爸妈妈温柔的目光和抚摸轻轻擦去。
她从一个认定自己是“废物”的孩子，变成一个可以很自信开朗的女孩。
甚至敢追求自己所喜欢的人。
即便后来家里发生了变故，又遇到了幸福之家的一些人，她没有足够的勇气站在喜欢的人身边，但养父母培养的技能，依旧是她的立足之本。
养父母给了她活下来的最大倚仗。
她用培养出来的技能，努力赚钱，供养自己和妹妹。
听觉上的残缺已经不会成为她工作上的阻碍，相反，她在工作上的能力已经足够让人忽略她的残缺。
回复完工作信息，她下意识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瞧见萧明德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块佛像铜片。
“这么巧，刚才那位善信也问了许多和佛像铜片有关的事。”僧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手示意了下方黎的方向。
萧明德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毫不意外地和方黎的视线对上。
在看到萧明德的那一刻，方黎就知道，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过去。
方黎干脆大大方方和他对视，没有丝毫心虚和慌乱。
萧明德收回视线，一边摩挲手里的佛牌铜片，一边询问：“除了她还有别的人买过铜片吗？”
“你们问的问题都一样。”僧人笑着说道，“二位善信应该是认识的吧。”
“不熟。”旁边听到问题的方黎抢答。
萧明德也不恼，只是笑着看僧人，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
僧人算是看出来了，面前高大的男人看那面无表情的女人时，眼神总是温柔的；至于女人看男人的时候，表情很冷静，却有种……强装的感觉。
情难自禁，欲壑难填。
僧人收回眼神，不厌其烦地回答萧明德的问题。
直到回应完了，僧人又问了句，“庙里有素面，25一碗，吃吗？”
“比其他景区的素面都贵几块。”萧明德说了句。
“这不难得有客人吗。”僧人诚实得可怕。
“要两碗。”萧明德立马扫过去五十块，“不要香菜，两份葱。”
闻言，方黎眸光闪了闪。
五年前，她第一次和他去餐厅吃饭。
吃的不是什么昂贵的西餐厅，而是干净整洁又好吃的面馆。
作为一名南方人，方黎对面食的爱却超越了北方人。
有时候她也会想，可能是生她的那对夫妻中有一个是北方人吧。
在面馆，她习惯性地点了一份正常的面。
那时候，或许连她自己也不太记得，她在孤儿院第一次吃香菜，被香菜的气味熏吐的事了。
因此，不管是在幸福之家，还是在养父母家，就算有香菜，她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
只是吃的时候，速度会放慢一些。
“不喜欢吃香菜？”
当听到坐在对面的男人轻声问这句话的时候，方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她盯着碗里的香菜看了很久很久，突然意识到，原来她是不喜欢香菜的。
“嗯！不喜欢！”
她不喜欢香菜，很不喜欢，是曾经闻到气味就会吐得胃疼的不喜欢。
她之所以能接受，只是因为只要她一吐，就会换来毒打，“老师们”就会逼着她把呕吐物全部吃下去。
她不是变得喜欢了，只是被逼着接受了。
在她点头的下一秒，男人马上又点了一份面，她主动说“要两份葱”。
至于那份只吃了几口的，被他接过去也都解决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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