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扉阖拢，隔绝了外间的光线与声响。
林偌辅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两个年轻人。
“牛兰街之事，是共儿鲁莽，受人蛊惑，铸下大错。”
林偌辅的语调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
范公子不仅不计前嫌，还出手相助，为林家遮掩，这份恩情，林某铭记于心。”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
“林家，欠你们一个交代，也欠你们一份人情。”
林共站在父亲身后，垂着头，脸色依旧难看，手指微微蜷缩。
林偌辅继续。
“林家愿将名下一半产业资源，赠予二位，以作补偿，也聊表谢意。”
范贤闻言，身体微动，似乎想开口。
范隐却先一步动作。
他伸出右手，手掌摊开，然后缓缓握紧成拳。
“林相的好意，晚辈心领。”
范隐的动作很轻，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一半，不够。”
林偌辅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林共猛地抬起头，看向范隐。
“范公子这是何意？”
林偌辅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林相误会了。”
范隐站起身，踱了两步。
“我说的不是产业资源。”
他停在林偌辅面前。
“我要的，是林相在官场上的所有资源。”
书房内陷入死寂。
林偌辅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他没有立刻回应。
林共往前一步。
“范隐！你不要太过分！”
“放肆！”
林偌辅低喝一声，制止了林共。
他重新看向范隐。
“范公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官场资源，并非货物，岂能随意交接？何况，我还有共儿。”
“令郎？”
范隐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林相觉得，经历了牛兰街刺杀，陛下还会用他吗？太子殿下呢？”
范隐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诚然，当时在场之人都‘相信’二公子是受人控制，但这其中的真假，陛下心里清楚，太子殿下心里也清楚。”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走向一旁的几座书架。
“一个勾结北奇、东一城刺客，意图当街刺杀朝廷命官和未来郡主夫婿的人，即便有林相您在，前途也有限得很。”
范隐的手指划过一排排书册，最后停在一卷画轴前。
他取下画轴，缓缓展开。
宣纸上是略显稚嫩却已见锋芒的四个大字——【万鸟归林】。
“这应该是二公子年少时的作品吧？”范隐将字幅展示给林偌辅和林共看。“笔力不错。”
林共抿紧嘴唇。
范隐的手指点在那“林”字上。
“‘万鸟归林’，这‘鸟’，想必是指百官，这‘林’，自然就是林家了。”
他看向林偌辅。
“百官都归了林家，那陛下用什么？将来的太子殿下，又用什么？”
范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林偌辅和林共心头。
“林家，是想取代皇家吗？”
林偌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林共更是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这是诛心之言！
他们从未宣之于口，甚至可能只是潜意识里的一丝野望，却被范隐如此赤裸裸地揭开。
在当今这位雄才大略的庆皇治下，滋生这样的野心，无异于自取灭亡！
“范公子慎言！”
林偌辅的声音有些干涩。
“慎言？”
范隐将字幅卷起，放回原处。
“林相，您宦海沉浮数十载，官至宰相，位极人臣。林家在您的带领下，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林偌辅。
“可您也该明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极必衰，乃是天道。”
林偌辅沉默了。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身在局中，有时难免会被权势蒙蔽。
范隐继续。
“与其将来盛极而衰，落得个不可收拾的下场，甚至满门倾覆，不如早做打算，留条后路。”
他顿了顿，让林偌辅有时间消化。
“我让林相交出所有官场资源，并非是给我范隐。”
范隐看向一直沉默的范贤。
“是给他，范贤。你们林家的女婿。”
“我分毫不取。”
范隐补充。
“当然，范贤得了，某种意义上，我也得了，这一点，我不否认。”
“让范贤接手林家的政治遗产，将来林家若遇困境，有他在，难道不是一条最好的退路？进可东山再起，退可保全家门。”
林偌辅看着范贤，又看看范隐，再想想林共那几乎断绝的仕途，以及那幅“万鸟归林”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
范隐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一直隐隐担忧的那扇门。
是啊，林共的路，多半是走不通了。等他致仕之后，失去权柄的林家，面对那些潜在的政敌，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倾覆的世家。
将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选择。
范贤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上前一步，对着林偌辅郑重躬身。
“林相，晚辈并非因为大哥所言的这些资源，才愿意与林家交好。”
范贤的语气十分诚恳。
“晚辈心悦宛儿，无论林家将来如何，晚辈都会尽己所能，护佑林家周全，照顾好宛儿，照顾好大保大哥，还有……二哥。”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没有丝毫算计。
林偌辅看着范贤清澈的眼睛，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林偌辅缓缓点头。“我答应你。”
他看向范隐。
“林家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脉、关系、门生故旧，我会逐步交予范贤。”
他又看向林共。
“家里的产业，日后由共儿打理。这些产业，每年也会拿出一部分收益，支持范贤在京中的用度。”
林偌辅站起身，走到范贤面前，扶起他。
“老夫别无所求，只盼将来老夫百年之后，你能看在宛儿的份上，护住林家，莫让政敌将林家赶尽杀绝。”
他顿了顿，又补充。
“大保……他心智不全，虽有共儿照看，但若有万一，还望范公子……范隐公子，能多照拂一二。”
最后这句话，他是对着范隐说的。
林偌辅再次看向范贤。
“从今往后，林家，便是你在京城最大的助力。”
范隐对着范贤抬了抬下巴。
范贤再次躬身。
“林相放心，范贤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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