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范隐与范贤、朱各商议营救言冰芸事宜的那间厢房。
与外面那喧嚣震天,热浪滚滚的厨房相比,这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方才那混杂着肉香,汗味与柴火气息的浓烈味道,被紧闭的门窗彻底隔绝在外。
此刻,房内已点起数盏油灯,烛火摇曳,驱散了角落的阴影。
明亮的灯火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恍如白昼,却丝毫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气息。
四道身影,围坐在一张白日里用过的方桌前,沉默如石。
范隐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慢悠悠地从面前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审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他的左右两边,范贤与朱各依旧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两人身形未动,神情专注,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们就像是两尊雕像,一尊写满焦虑,一尊刻着沉稳。
唯独不见了那个总在关键时刻插科打诨的王七年。
倒是多了一个人。
坐在范隐对面的,是一个有着飘逸长发和冷峻外表的道人。
他的身前,一柄古朴的长剑被横放在桌面之上,剑鞘上的纹路在灯火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寒意。
四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房间里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每一次炸响都像是在这死寂的画布上撕开一道口子。
终于,在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看上去话语最少的何道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身上那股不耐烦的气息,比他本人的存在感还要强烈。
“如果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长时间不在,沈重该起疑心了。”
说着,他伸出手,手指修长而有力,便要去抓桌上那柄不离身的长剑,作势起身。
整个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范隐却不紧不慢地抬手虚按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别急,马上开始,马上开始。”
何道人探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重新按在膝上,紧绷的指节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
他语气里透着一丝冰冷的催促。
“那就有事快说。”
范隐清了清嗓子,发出了两声刻意的干咳,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咳咳。”
他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仿佛在主持什么庄严的仪式。
“我宣布,言冰云营救行动,第二场讨论会,现在开始。”
“现在,有请我们新加入的成员,何道人,何先生,先来对一下颗粒度。”
何道人眉头微蹙,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困惑。
他显然没听懂“颗粒度”是何意。
这个词,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平静无波的认知湖面。
一旁的范贤立刻心领神会地凑过去,他已经习惯了给自己这位兄长那些天马行空的词汇做注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熟练的恭敬。
“何先生,我哥的意思是,劳烦您讲一下您那边掌握的情况和情报,我们互相印证一下。”
听到这番解释,何道人脸上的疑惑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
他点了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言简意赅。
“我受陈平平所托,在上京城助你们兄弟二人行事。”
话音刚落,何道人身侧的朱各,目光陡然锐利如鹰,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的骨骼与内心。
“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朱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慎与压迫感。
何道人没有多言,也没有因为被质疑而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儿黄色的木牌。
那木牌上没有任何字迹,只雕刻着繁复而奇特的花纹,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图腾,盘根错节,诡异森然。
他将木牌放在面前的桌上,指尖轻轻一推。
木牌便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无声无息地滑到了桌子中央。
范隐对那块木牌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他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他对何道人的身份完全没有疑心,毕竟手握剧本。
至于那监察院特有的纹路,他本就看不懂,也懒得去看懂。
范贤倒是挺好奇,伸长了脖子,使劲往桌子中间瞅,像个对一切都充满新鲜感的孩子。
朱各却直接伸出手,将那块木牌拿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稳,手指接触木牌的瞬间,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一种细微的审度。
他将木牌翻转着来回细看,又用拇指的指腹,在那奇特的花纹上仔仔细细地摩挲了一阵,仿佛在读取某种秘密的编码。
良久,他才抬起头。
“嗯,是监察院的印记,不了解的人看不出门道。”
说完,朱各便要将木牌递还给何道人。
何道人却抬手制止了他,手掌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不用了,我只答应陈平平,帮你们这一次。”
朱各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看向何道人,试图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
“你不是监察院在北奇的暗探?”
何道人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我只是欠陈萍萍一个人情,这次出手,只为还情。”
“情还了,你我便是陌路人。”
“而且我不会直接动手,也不会参与你们的具体行动,更不会暴露与你们有任何关系。”
“最多,为你们传达一些关键信息。”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设立一道屏障,将自己与他们清晰地隔离开来。
朱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那你如今在上京城,是什么身份?”
何道人缓缓说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如今,已经投靠在北奇太后门下。”
“沈重要转移言冰云,所以向太后借调高手,用来护送车队,太后便将我调了过去。”
“我也是因此,才知道了言冰芸即将被转移的消息。”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所以冒险主动联络了你们。”
朱各立刻追问,语速都快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桌面上的钉子。
“何时转移?转移路线与目的地在何处?”
何道人沉声回答。
“时间是明晚宵禁开始之后,秘密进行。”
“至于转移的路线和最终的目的地,沈重并未告知于我。”
“他生性多疑,这种核心机密,只会在出发的最后一刻公布。”
“明日,将由沈重亲自押送,我只需要跟随车队便可。”
“而且沈重还说,这次的目的地,他已经置办了一个月的生活物资。”
“转移之后,所有人,包括我,都必须留在目的地,继续看守言冰芸。”
“他们的人则会继续审讯,直到言冰芸招供,或是沈重有新的命令传来。”
“这期间,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也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基本上,留给你们救人的时间窗口,只有明天这一天。”
朱各听完,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转头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询问与沉重的压力。
“明天,要不要动手?”
范隐没有立刻回答。
他脸上的轻松神情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来,取而代 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他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还能不能联系上沈婉儿?”
朱各答道。
“方才尝试过,只联系上了她的贴身丫鬟。”
“沈婉儿已经被沈重关了禁闭,沈重放话,直到我们离开上京,否则她都别想出来。”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那弧度里藏着一丝算计。
“看守的力度如何?”
“只是单纯的禁闭,看守力度并不算强。”
范隐轻轻“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又似乎是觉得火候还差了点。
“不够啊,得让沈重那边,更乱一点才行。”
说着,他手腕一翻,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凭空出现在掌心,那瓷瓶白如凝脂,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将瓷瓶递给了朱各。
“把这个,帮我交给她。”
朱各接过那个入手冰凉的瓷瓶,没有多问瓶子里是什么。
他只是用指尖感受了一下瓶身的冰冷,便点了点头。
“没问题。”
范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打破了房间里凝固的气氛。
“OK,明天按计划行事。”
他这话说得干脆利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一旁的范贤却听得一头雾水,他感觉自己像是漏听了最关键的部分,赶忙拉住他兄长的衣袖。
“哎,哥,什么计划啊?”
“你还没说呢!”
范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表情纯真得仿佛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没说过吗?”
范贤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急躁。
“你当然没说过!”
范隐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样子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哦,好像还真是。”
“我的计划很简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范贤焦急的脸,朱各审视的眼,还有何道人那张冷漠的面孔。
“让沈婉儿那边,闹出点大动静,拖住沈重离开的脚步。”
“然后我们莽过去,把言冰芸救出来。”
范贤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句话而停止了流动。
“就这?”
范贤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范隐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动作轻松惬意。
“就这。”
“怎么了?”
“不行?”
范贤的五官都快挤成了一团,他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位兄长,脑中飞速盘算着这个所谓的“计划”到底有几分可行性。
莽过去?
这叫计划吗?
这叫送死!
片刻之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认命般的绝望。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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