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程家大宅却灯火通明。沈若兰坐在梳妆台前，缓缓卸下发钗，目光落在铜镜中自己的脸庞上。短短几年，她已从那个懵懂的乡村女子变成了如今在商场上小有名气的绣坊主人。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惶恐不安，而是多了几分沉着与从容。
"夫人，老爷已经在书房等了您半个时辰了。"张妈轻声提醒道，眼中满是担忧。
沈若兰轻轻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襟，起身向书房走去。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素淡的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大方却不失坚韧。
书房门前，沈若兰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程远山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推开门，沈若兰看到程远山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神情凝重。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夫君回来了，路上可顺利？"沈若兰走到书桌前，柔声问道。
程远山抬起头，目光如刀般锐利，"你最近很忙？"他没有回答沈若兰的问题，而是直接发难。
沈若兰心中一凛，但面上不露分毫，"是有些忙，绣活多了起来。"
程远山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重重地拍在桌上，"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沈若兰低头一看，是一张"兰馨绣坊"的宣传单，上面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和绣坊的地址。
"你背着我，在法租界开了家绣坊？"程远山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还与周家合作？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若兰深呼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程远山的眼睛，"夫君，绸缎庄被查封后，我不能坐以待毙。周夫人看中了我的绣艺，主动提出合作，这对我们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程远山猛地拍桌而起，"你知不知道现在上海滩的局势有多复杂？宋家与我决裂，我正在与杨军长合作重要项目，这个时候你却与周家勾结在一起！你这是在给我找麻烦！"
沈若兰没有退缩，她平静地说道："夫君，商场如战场，我不过是为了谋生罢了。再说，周家在上海滩一向中立，与宋家、杨军长都没有直接冲突，我与他们合作，于你的事业无碍。"
程远山冷冷地看着她，"无碍？你太天真了。在这上海滩，没有真正的中立。周家表面上不偏不倚，背地里却与南方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现在正在跟杨军长合作的项目，恰恰是针对南方的！"
沈若兰心中一惊，没想到程远山的野心已经大到了要参与军政争斗的地步。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到沈若兰的表情，程远山稍稍冷静下来，他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若兰，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去南京，是为了与国民政府的高层会面，为杨军长的计划铺路。这关系到我们家的未来，也关系到上海滩的格局。你现在开绣坊，还与周家合作，会让人误以为我们程家站在了南方那边。"
沈若兰终于明白了程远山的顾虑，但她并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的事业。"夫君，我可以与周家保持距离，但绣坊是我的心血，我不想关掉它。"
程远山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宋老爷子的贺寿图呢？我听说你接了这个活？"
沈若兰心中一紧，没想到程远山连这个都知道。"是的，宋小姐亲自来店里下的订单。"
程远山冷笑，"宋家现在是我的敌人，你却为宋老爷子绣贺寿图，还准备参加他的寿宴？你这是在打我的脸！"
沈若兰不卑不亢地回应："夫君，商场上的恩怨是一回事，社交场合是另一回事。宋小姐亲自登门，我若拒绝，反而会让人觉得我们程家小气。再说，宋老爷子的寿宴，上海滩的名流都会参加，这也是个社交的好机会。"
程远山冷哼一声，"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沈若兰，"若兰，我们成婚多年，你的聪明才智我是知道的。但你要记住，你首先是程家的妻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程家。"
沈若兰看着程远山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们也是恩爱夫妻，共同为生活打拼。但如今，程远山已经把她当作附属品，而不是平等的伴侣。
"夫君，我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份。"沈若兰平静地说道，"但我也希望能有自己的事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的女儿。"
听到女儿，程远山的表情稍稍缓和，他转过身，看着沈若兰，"清韵还小，她需要的是家庭的稳定。"
沈若兰摇头，"不，她需要的是一个有尊严、有能力的母亲作为榜样。"
程远山皱眉，似乎想反驳，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他坐回书桌前，"这样吧，绣坊的事情我暂且不追究，但你必须与周家保持距离，所有重要决策都要先跟我商量。至于宋老爷子的寿宴，你可以去，但不能以程家妻子的身份，只能以绣坊主人的身份参加。"
沈若兰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多谢夫君体谅。"
程远山摆摆手，"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沈若兰起身告辞，刚要走到门口，程远山又叫住了她，"对了，我听说宋玉芙与萧景深的婚事有变？"
沈若兰回头，看到程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心中不禁一沉。"我不太清楚，只是听说萧家似乎有些犹豫。"
程远山点点头，"到寿宴上，你多留意一下这件事。"
沈若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落，沈若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这次交锋，她虽然保住了绣坊，但也意识到程远山对她的监视比想象中还要严密。更令她担忧的是，程远山居然插手到了军政争斗中，这对一个商人来说，无疑是在走钢丝。
"夫人，您没事吧？"张妈担忧地问道。
沈若兰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没想到程远山的野心已经大到了要参与军政争斗的地步。"
张妈压低声音，"我听厨房的小厮说，老爷这次去南京，见了不少大人物，回来后就神神秘秘的，还经常有穿军装的人来访。"
沈若兰皱眉，"他现在走的是杨军长的路子，可杨军长在上海滩虽有一席之地，但毕竟是外来势力，与本地的政商两界多有摩擦。程远山若太过依赖他，恐怕会引火烧身。"
张妈点点头，"夫人说得是。那绣坊的事情怎么办？"
沈若兰思索片刻，"先按原计划运营，只是与周家的接触要低调一些。程远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暂时不会太过关注我们。"
张妈担忧地说道："可是夫人，老爷如此野心勃勃，万一将来出了事，恐怕会连累到您和小姐。"
沈若兰神色凝重，"所以我才要发展自己的事业，为我和清韵留一条后路。"她看向窗外的月光，"这上海滩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唯有自强不息，才能在乱世中立足。"
张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夫人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了。"
沈若兰点点头，送走张妈后，她走到床边，轻轻抚摸熟睡中的女儿。小沈清韵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看着女儿天真的面容，沈若兰的眼神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她都会为女儿撑起一片天。
第二天一早，沈若兰就前往绣坊。初春的上海，阳光明媚，街头巷尾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兰馨绣坊"的生意依旧红火，一大早就有不少客人前来选购绣品或下订单。沈若兰坐在二楼的工作室，亲自指导绣娘们制作一幅大型壁挂，这是一位法国领事夫人订制的，要在他们的新居落成时挂在客厅。
"沈夫人，周夫人来了。"李掌柜在楼下喊道。
沈若兰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下楼迎接。周夫人今日穿了一身靛蓝色的旗袍，发髻上簪着一支精致的珍珠发钗，整个人雍容华贵却不失亲和。
"周夫人，稀客啊。"沈若兰微笑着迎上前。
周夫人笑了笑，"听说程先生回来了，我特意来看看你。"她的眼中带着询问的神色。
沈若兰明白周夫人的担忧，她轻声道："已经告诉他了，他虽然不太高兴，但也默许了。只是以后与周家的来往要低调一些。"
周夫人了然地点点头，"商人的妻子，总要顾全丈夫的面子。"她看了看四周，满意地说道，"生意不错嘛，这才开业没多久，就已经这么热闹了。"
沈若兰谦虚地笑了笑，"多亏了周夫人的提携。"
周夫人摆摆手，"这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对了，听说宋老爷子六十大寿，你也受邀了？"
沈若兰点头，"是的，宋小姐委托我绣了一幅贺寿图，邀请我去寿宴上亲自赠送。"
周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宋老爷子的寿宴可不简单，上海滩的各路名流都会到场，是个难得的社交机会。"她顿了顿，"不过，宋家与程家的关系现在很微妙，你去参加寿宴，恐怕要小心应对。"
沈若兰点点头，"我会注意的。程远山已经表态，让我以绣坊主人的身份参加，而不是程家妻子的身份。"
周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程先生倒是明事理。"她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对了，你知道萧家和宋家的事情吗？"
沈若兰摇头，"只听说萧家对这门婚事有些犹豫？"
周夫人压低声音，"不只是犹豫。我听说萧景深本人对宋玉芙并无意，这门婚事主要是两家长辈在推动。但最近萧景深在英国认识了一位华侨女子，两人情投意合，他已经向家里表明了态度。"
沈若兰惊讶地挑眉，"这么说，宋玉芙和萧景深的婚事可能会告吹？"
周夫人点点头，"很有可能。宋老爷子对此非常恼火，据说已经与萧家闹翻了。"
沈若兰思索着这个消息对程远山可能的影响。如果宋玉芙和萧景深的婚事真的告吹，宋家很可能会重新考虑与程家的关系。但程远山现在已经投靠了杨军长，与宋家的恩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周夫人似乎看出了沈若兰的心思，"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变数。在寿宴上，你要多留意各方动态。"
沈若兰点点头，"我会的。多谢周夫人提醒。"
周夫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去。送走周夫人后，沈若兰站在店门口，看着繁华的街道，心中思绪万千。宋玉芙和萧景深的婚事若真的告吹，上海滩的格局或许会有变化。而在这变化中，她必须为自己和女儿谋求最有利的位置。
正思索间，一位身着西式礼服的年轻女子走进了绣坊。她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姣好，举止优雅，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
"请问这里是'兰馨绣坊'吗？"年轻女子用流利的中文问道，但口音中带着一丝洋味。
沈若兰迎上前去，"是的，欢迎光临。不知小姐需要什么样的绣品？"
年轻女子微笑着说道："我叫林雅诗，刚从英国回来。听说这里的绣品融合了东西方的元素，特别精美，所以特意来看看。"
沈若兰眼前一亮，"原来是林小姐。请跟我来，我为你介绍一下我们的作品。"
沈若兰带着林雅诗参观了店内的各类绣品，特别展示了那些融合了西方元素的创新作品。林雅诗显得非常感兴趣，不时发出赞叹。
"沈夫人的绣艺真是精湛。"林雅诗由衷地称赞道，"这种东西方结合的风格，在英国一定会很受欢迎。"
沈若兰谦虚地笑了笑，"林小姐过奖了。不知林小姐在英国学习什么？"
林雅诗的眼中闪过一丝自豪，"我在牛津大学学习艺术史，主要研究东西方艺术的交融。"她看着一幅以中国山水为背景，但采用了一些西方明暗处理手法的绣品，赞叹道，"就像这幅作品，它保留了中国传统绣品的精细，又融入了西方的明暗对比，给人一种全新的视觉体验。"
沈若兰听得心中一动，"林小姐懂得真多。如果不介意，我想请教一下林小姐对东西方艺术融合的见解。我正在尝试开发一些新的绣品风格，希望能够更好地融合东西方元素。"
林雅诗欣然应允，"我很乐意分享我的一些想法。其实，艺术无国界，东西方艺术虽然有着不同的传统和表现手法，但在本质上都是人类情感和美学的表达。"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林雅诗看了看手表，有些歉意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我约了朋友吃午餐，不得不走了。"
沈若兰微笑着送她到门口，"今天很高兴认识林小姐，欢迎以后常来。"
林雅诗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听说宋老爷子的寿宴上，会有一个小型的艺术沙龙，展示一些融合东西方元素的艺术品。沈夫人的绣品如此出色，为什么不考虑参展呢？"
沈若兰惊讶地问道："宋老爷子的寿宴上有艺术沙龙？我怎么不知道？"
林雅诗笑了笑，"这是最近才决定的。宋小姐很欣赏新式艺术，特意组织了这个沙龙。如果沈夫人有兴趣，我可以引荐。"
沈若兰心中一动，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通过艺术沙龙，她的绣品可以得到更多上流社会人士的认可。"那就麻烦林小姐了。"
林雅诗点点头，"不麻烦，我会跟宋小姐提起的。"说完，她优雅地告别，离开了绣坊。
看着林雅诗离去的背影，沈若兰若有所思。这位年轻的留学归来的女子，教养良好，见识广博，若能与她建立友谊，对绣坊的发展无疑是有益的。
沈若兰回到店内，正巧遇到李掌柜急匆匆地走来。
"夫人，大消息！"李掌柜压低声音道，"宋家和萧家闹翻了！萧家少爷公开宣布与一位华侨女子订婚，宋小姐被退婚了！"
沈若兰心中一震，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宋小姐现在怎么样？"
李掌柜摇头，"不清楚，但据说宋老爷子气得不轻，宋府现在风声鹤唳。"
沈若兰沉思片刻，"这事程远山知道吗？"
李掌柜点头，"应该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上海滩很快就传开了。"
沈若兰的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宋玉芙被退婚，宋家蒙受颜面损失，这对程远山来说既是机会也是挑战。如果程远山借机靠近宋家，或许能够修复两家关系；但如果他选择继续与杨军长合作，对抗宋家，那局势将更加复杂。
"夫人，您说宋老爷子的寿宴还会如期举行吗？"李掌柜忧心忡忡地问道。
沈若兰思索片刻，"应该会的。宋老爷子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改变计划，那样只会让人觉得宋家怕了。反而，他可能会更加隆重地举办寿宴，以示宋家的底气。"
李掌柜点点头，"夫人说得有理。那贺寿图..."
沈若兰坚定地说道："继续按计划准备，不要有任何懈怠。这次寿宴对我们来说是个重要机会，绝不能错过。"
李掌柜应了一声，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沈若兰站在窗前，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思绪万千。上海滩的局势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宋家、萧家、程家、周家，还有那些军政势力，都在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利益。而她沈若兰，作为一个女子，能在这样的局势中站稳脚跟，已经实属不易。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为了自己，为了女儿，她必须继续前进，在这个男权社会中，为自己和女儿争取一席之地。
有了林雅诗的引荐，参加宋老爷子寿宴上的艺术沙龙，将是她宣传"兰馨绣坊"的绝佳机会。而且，通过沙龙，她还可以接触到更多上流社会的人士，拓展自己的人脉。
就在这时，一个小跑腿的孩子跑进店里，递给沈若兰一封信，然后匆匆离去。沈若兰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
"今晚酉时，城东茶楼二楼雅间，有要事相商。——程远山"
沈若兰的眉头微皱，程远山为何要在外面见她？是有什么不方便在家中说的事情吗？还是说，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会面？
无论如何，这次会面必然不同寻常。沈若兰将信小心地收好，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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