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指了指在王贲身旁,正唾沫横飞,慷慨陈词的那个中年男子:“此人姓赵,乃是巴郡除了巴家之外,最大的盐井主人。他手中那几座盐井,虽然规模不如巴家的宏大,但胜在经营得当,每年产盐亦不在少数。巴家在时,他每年都要向巴家孝敬大笔钱财,才能保住那几口盐井。如今嘛,他怕是巴不得将巴家的盐井尽数吞下。”
接着,他的手指又移向章邯旁边,一个身形微胖,满面红光的男子:“那是张氏,做的是矿石生意,与巴家也素有往来,只是从不敢越雷池半步。现在,他的机会也来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与几位本地官员推杯换盏的范目身上:“范从事,阆中范氏,地方大姓,盘踞阆中数代,根深蒂固。巴家鼎盛之时,范氏亦要避其锋芒。如今,怕是也存着几分心思。”
苏齐听着周琰如数家珍般地点评着场中众人,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先生的意思是……”
周琰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苦笑,端起酒爵,又是一饮而尽,这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喝的不是烈酒,而是苦水:“老夫扶持巴家,是因为,当它是镇山的虎,巴家是悬在巴郡这群饿狼头顶的一块巨石。狼群因恐惧巨石落下,而不得不暂时收敛爪牙,夹起尾巴,巴郡地面上,才能维持几分表面的平静与秩序。老夫原以为,有这块巨石镇着,群狼便不敢肆意妄为。却未曾想,这巴家坐大之后,竟然比那些饿狼更加疯狂,更加贪婪,更加……肆无忌惮!”他眼中闪过一丝悔意,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所取代。
苏齐沉默了片刻,端起自己的酒爵,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酒液在舌尖的辛辣与回甘。他看着周琰,缓缓说道:“我曾听过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说是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商人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商人就敢犯任何罪行。”
周琰诧异地看了看苏齐,本以为是个幸进之人,没想到还是有几分学问的,于是接着说道:“我的意思就是官吏不足,我才想出扶持巴家这样的下策,陛下将军队中立有战功和熟悉律法者派往各地为官,然而带兵打仗和治理地方完全是不同的概念,这些官员对地方的治理成效可想而知,个县则只有县令、县丞、县尉等高级官员由中央直接任命,而其他的地方官员则大多仍以各地贵族和声望卓著者担任,巴家在我看来就是只猪,扶持亦是养猪,吃了众多家,也替我管了众多家,这只猪什么时候够肥了,不听话了,就杀了,但没想到它大了以后,以为自己能当虎,害死自己不说,还害死了我这个养猪人。”
苏齐听完,端起酒爵,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放下酒爵,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周先生这‘养猪’的法子,倒是别出心裁。只是这猪啊,养肥了是能上桌,可要是没圈好,它一头撞破了猪圈,觉得自己能跟狼抢食,甚至能上山搏虎,那乐子可就大了。这不,猪没了,狼可都围上来了。”他朝宴席中央那些正围着扶苏和王贲大献殷勤的本地豪族抬了抬下巴。
周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形容的表情,似是嘲讽,又似是悲凉:“苏先生看得通透。老夫这猪圈是塌了,猪也折了。那些平日里被猪食挤得嗷嗷叫的狼,如今可不都伸长了脖子,摇着尾巴,等着分肉吃么?”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仰头饮尽,酒水呛得他咳嗽了几声,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老夫当年提拔巴家,何尝不是想借它的獠牙,震慑这群饿狼?只是没想到,这头猪,喂得太肥,野心也跟着涨,竟忘了自己是谁,妄图化身为虎,吞了养猪人不说,还想把整个山林都占了。”
苏齐笑了笑,不置可否:“所以说,这养猪是个精细活,得时时敲打,不能让它忘了本分。一旦它觉得自己不是猪了,那离挨刀也就不远了。不过话说回来,周先生,您这巴郡的狼可真不少,今日这头猪倒了,明日会不会又跑出来一头更凶的狼,或者……又一头觉得自己能当虎的猪?”
周琰眼神黯淡下去,长长叹了口气:“苏先生,你之前说的那番话,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商人就敢犯任何罪行……老夫当时还当你年轻,言语孟浪。如今细细想来,那巴家不正是如此?为了那泼天的富贵,便没了敬畏,没了底线,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夫……亦是同罪。”他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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