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扬州卫举人纪坤狼狈不堪地跪在朱慈烺面前，他的右眼青肿，儒衫破烂，右袖被扯得只剩下几缕布条在摇晃。身上沾满泥泞，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追逐。
“学生纪坤，恭请抚军世子殿下金安！”纪坤的声音有些颤抖。
朱慈烺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三十出头的书生。眼前这人虽然狼狈，但那张俊朗的脸上依然透着几分傲气，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思忠，谁把他打成这样的？”朱慈烺转头问向一旁的封思忠。
“回禀千岁爷，是有人一路追打他到柳津渡口。”封思忠恭敬地回答，“属下赶到时，那些人已经逃走了。”
“是扬州卫指挥使徐永基的家丁要杀我！”纪坤咬牙切齿地说道。
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他记得这个徐永基，来自魏国府旁系的显赫家族，一个看起来威武老成的老头。在扬州一带颇有势力。
“听说你是军方出身的举人，随时准备踏入仕途，他为何要对付你？”朱慈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纪坤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了声音：“我要揭发徐永基与朱国弼意图不轨的阴谋！”
此言一出，周围的侍卫们都是一惊。朱慈烺却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有意思，这件事还牵连到南京赫赫有名的魏国公徐弘基。这个读书人倒是会挑时候，大约是看出了他整顿江南的心思。
“带他回扬州大元帅府！”朱慈烺下令道。
天色渐暗，大明寺内灯火通明。这座寺庙坐落在曲水湖畔，属于扬州最负盛名的古老寺庙之一。如今被朱慈烺征用做了大元帅府。此时的水阁凉亭内，朱慈烺正在夜审纪坤。
“我听说你在扬州是个有名的讼棍？”朱慈烺直视着纪坤的眼睛。这会子功夫，朱慈烺已经派人把纪坤的底细摸了个清清楚楚。
纪坤额头渗出冷汗：“学生只是为贫苦军户出头...”
“是为军户出头，还是为徽帮盐商效力？”朱慈烺冷笑一声，“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底细？”
纪坤心中一惊，这位太子对扬州的情况竟如此了解。
“学生...”
“不必解释，”朱慈烺挥手打断道，“你在扬州横行无忌，不就是仗着举人功名和东林党社的名头？可惜北京一失，这些虚名就不管用了。”
纪坤低下头，不敢反驳。确实，自从北京失陷后，朝廷对东林党人的态度已经大不如前。不然何至于被人追杀，心一橫跑来向千岁爷告御状。
“说说朱国弼谋反的事。”朱慈烺忽然话锋一转。
“这个...”纪坤额头的冷汗更多了，他现在哪还敢乱说话，只得如实回道：“学生只是听说他与魏国公、忻城伯有勾结...”
“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但学生一定能查到！”
朱慈烺轻笑一声：“那现在就是空口白话了。不过没关系，本宫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 说说淮扬盐业吧。”
纪坤愣住了，这位太子不追究谋反，反而问起盐利来了？
“千岁爷，盐利牵连甚广，动了盐利就等于动了两京勋贵和云陵士林的利益...”
“你是在提醒本宫小心引起反弹？”朱慈烺笑意更浓，“我可是皇室正统血脉的传人，镇压一切不轨之势！流寇和鞑子都被本宫收拾了，区区勋贵算什么？”
纪坤心中一凛，这位太子年纪轻轻，说话却霸气十足。
“说吧，淮扬盐业每年的实际利润有多少？朝廷能从中抽多少？”朱慈烺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微微挑眉，示意纪坤继续说下去。
纪坤咽了口唾沫，只得继续说道：“淮扬两个府辖区内共计拥有三十座盐场，当年盐业产量达到惊人的七十五万多引，额外剩余的盐量高达三百万引。”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搓着双手，“加上私盐，每年产量约有十亿斤。”
“哦？”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市面上的盐价如何？”
“回千岁爷，”纪坤低头计算着，“各地不一，每一斤的价格大概在银一分五厘至三分左右，平均约两分。十亿斤食盐，市面价值约两千万两白银。”
朱慈烺忽然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万历年间盐课最高时也不过六十八万两，如今怕是连三十四万两都不到。”
“这，这是盐商勾结官员，以各种名目克扣税银。光是运输损耗这一项，他们就能克扣三成。更不要说那些暗中走私的盐了。真正上缴朝廷的，连实际利润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些盐商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仅如此，”纪坤继续说道，“他们还把持盐引，垄断市场。小商贩想要经营盐业，必须向他们高价购买盐引。一张盐引的价格，往往是成本的三倍以上。”
“这些盐商背后都有什么人撑腰？”
“主要是南京的勋贵和云陵士绅。比如魏国公府就暗中控制了好几家大盐商。”
朱慈烺站起身来，在厅内来回踱步。青石地面上，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纪坤：“这盐法既然如此无用，不如废了算了。”
“千岁爷！”纪坤猛地抬头，脸色煞白，“这绝对不行，万万不可啊！”
朱慈烺不答，转而看向一旁的郑森：“大师兄，你说呢？”
郑森立即会意，抱拳道：“臣家愿年贡百万两！”
“好！”朱慈烺一拍案几，茶盏中的水面荡起涟漪，“明日本宫就下令撤销两淮盐都转运使司！”
纪坤额头的冷汗更甚，双腿微微发颤。就在这时，朱慈烺又开口了：“纪举人，你举报徐永基和朱国弼谋逆的折子，本宫收下了。你且回去等候传唤，本宫会派人保护你。”
待纪坤退下，郑森凑近问道：“师弟当真要废除盐法？”
“明天午间朝会上我就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朱慈烺冷笑道。
淮扬盐商们仰仗的不过是垄断经营的特权。他们既不像郑芝龙那样有水师实力，也不及江南丝绸商人和景德镇瓷器商人那般有真本事。若是连朝廷应得的税收都交不上，这些盐商，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这事牵连太广，”郑森皱眉道，“连恩师都与淮扬盐商有交情。”
朱慈烺冷笑一声：“曲水湖的水凉着呢，老师可不敢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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