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车缓缓停到路边。
他转过头看她,目光沉稳又带着一点深意:“你想了解我哪一部分?”
姜远寒没笑,眼神反而比他更认真:“你为什么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又从来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霍衍安静了几秒,仿佛是在权衡什么,最终轻轻开口:“我不是不说,我只是……一直在等你问。”
姜远寒清了清嗓子:“霍衍,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霍衍:“你问。”
她盯着他片刻,语气很轻,却直截了当:“你为什么离开国防部?”
这问题她已经压在心底很久了。
她查过资料,知道霍衍的履历在国防系统里一度极亮,是当年最年轻的某核心项目副负责人。
按理说,以他当时的资历和能力,不该突然调回宜城,而且调任后也极少再被提及。
霍衍听到这句话,果然沉默了。
走廊尽头的灯光幽暗,远远传来设备自动启动的轻微声响。
半晌,他才低声开口:“那年我们在做一种新型高压反应舱,反应条件极苛刻,精密程度高,任何一步出错,后果都不堪设想。”
姜远寒听得心头微紧,没插话。
“有一晚,我们调试第二轮样本回压系统,程序校验快结束时,副控操作员出了点小差错,只迟了两秒,那两秒,导致整个系统泄压失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低垂。
“我那位朋友,叫林致。”他轻轻说出名字,“他是主控手,离反应舱最近,当时为了补救,硬是冲进去手动切断电源,结果吸入高浓度催化气体,十分钟后……就没了。”
姜远寒呼吸一滞。
难怪他对时间这么敏感,原来是有原因的。
霍衍继续说下去,声音却有些哑:“那个项目太特殊,牵涉到系统机密,出了事后,消息被封锁了,连通报都没有发。林致没有父母,也没有在世的直系亲属,所以就这么,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了。”
“你……”姜远寒低声开口,“你是那次实验的组长?”
霍衍轻轻点了下头:“是我签的安全保障协议,是我调的班,是我让他那天上主控台。”
那一刻,他的神情罕见的疲惫,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领导本来想追责副控,但我没让,他是新人,只是程序卡顿了一秒,谁都没想到那一秒会要命……可我知道,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在项目初期过度压缩时间线,为了赶交付周期,反应舱的容错率一开始就没拉够。”
姜远寒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后来,组织上安排我调回地方休整,实际上是让我远离一段时间。”霍衍低笑了一声,“说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系统内部的稳定。”
“你是自愿的吗?”她问。
他抬眼看她,眼神终于显出一点掩不住的疲倦:“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自愿的资格。”
这一句,说得太轻,却像利箭扎进心口。
姜远寒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很轻地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霍衍略一怔,转头看她。
“林致的事,我不会写出去。”她看着他,语气郑重,“但我会记住。”
霍衍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一寸寸融化开沉郁。
“姜远寒,你知不知道,”他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总是这样,让人一刻都不舍得撒手。”
她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眼眶泛红:“……你以后少说点这种话。”
“可我忍不住。”
他轻轻收紧指间,掌心温热,仿佛把她从这个灰冷的现实里牢牢拽住。
姜远寒没有回答,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揉着掌心那一寸温热,像是在确认这份温度是否真实存在。
车内一片静默,只有呼吸轻浅相叠。
半晌,姜远寒才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要提你的伤心事。”
“我知道,”霍衍的声音也低下来,“但你愿意问,我很高兴。”
“高兴?”
“嗯。”他望着前方,眼里却没有焦距,“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在意。”
姜远寒怔了怔,脑海里忽然浮现老教授戴启明说的那句话:“我们那一代人,有的死了,有的老了,有的连个立功章都没有……”
霍衍没死,也没老,也拿过章,但他把一整个时代的沉默,背在自己肩膀上。
“林致的事不能怪你,”她认真地说,“你还活着,你还有时间做你该做的事。”
霍衍微一偏头,神情有点意外。
“你一直觉得自己不该忘,不该走,不该松手,可你不是替谁活着,你要替你自己活。”姜远寒望着他,声音轻却不软,“你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而不是被那一个意外,困在原地。”
霍衍缓缓呼出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弦终于松动了一寸。
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跟他说这些话。
“你说得对。”他轻声道,“我也想往前走了。”
他顿了顿,又道:“特别是有你在。”
姜远寒咬住唇,别开了脸:“你真是!”
“远寒,谢谢你。”
“嗯……”
车内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霍衍启动车子,缓缓驶上主路。
车灯在黑暗中打开一条光路,他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知道吗,我以前最怕黑。”
“你?”姜远寒惊讶。
“嗯。”他点头,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不是怕黑本身,是怕在黑里看不见人。”
“我小时候,因为父亲被人诬陷,只能从京市逃难到宜城,也就是那个时候你们家接济了我们,在我印象中,宜城的晚上很黑。”
姜远寒没接话。
霍衍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林致死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们俩是一起进研究所的,从大一到研究生一直是搭档。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他冲进反应舱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那一眼是在告诉我,他知道危险。”
“可他还是去了。”
“对,他去了。”
“你有没有怨过他太冲动?”姜远寒突然问。
霍衍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
“那你有没有恨过自己?”
他没回答。
回答太沉重,他不想撒谎,但也不想把那份沉重压在她肩上。
姜远寒没有再追问,她只是缓缓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别一个人扛着。”
霍衍的喉结微微一动,他转头看她,眼神不再沉重:“嗯,至少现在不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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