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邱惠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他们想当然地以为王嫂是去投奔妹妹王红英，所以我们的人，还有某些人，都把目光盯在了王红英身上。”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林飞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王嫂，本名王桂英，和她的妹妹王红英，关系极度恶劣，可以说是积怨已久，老死不相往来。王红英怎么可能收留她？”
邱惠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林飞。
“至于为什么关系恶劣，”林飞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那就要说到王家的旧事了。当年，王桂英的大哥看上了大湾村的一个姑娘，想娶进门。但女方家狮子大开口，要的天价彩礼，王家根本拿不出来。”
“于是，为了能让儿子娶上媳妇，王家父母做主，提出了一个在当地不算罕见的解决办法——换亲。”
“换亲？”邱惠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惊骇。
“没错，就是把你家的女儿嫁给我家的儿子，我家的女儿再嫁给你家的儿子，两家都不出或少出彩礼。”林飞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而那个被王家‘换’出去的女儿，就是王红英。她当年被迫嫁给了大湾村那个各方面条件都不如意的男人。”
“从那天起，王红英就恨透了王家，尤其是默许这一切发生的母亲和从中受益的大哥王桂英。这么多年，她们的母亲思念小女儿，几次三番想来大湾村看看王红英，都被拒之门外，甚至恶语相向。”
林飞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寺庙：“这位老母亲伤透了心，自觉愧对小女儿，又无颜面对王红英的怨恨，几年前心灰意冷之下，就在这大湾村附近的清心禅院，落发出家，长伴青灯古佛了。”
说到这里，林飞的目光重新落回邱惠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所以，王桂英在走投无路之际，她唯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给她一丝慰藉和庇护的，不是那个对她只有怨恨的妹妹王红英，而是她那位同样可怜、遁入空门的母亲。”
“她来大湾村附近，不是找王红英，是来找她的妈妈！”
“她，一直就藏在这座寺庙里！”
邱惠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抖，看着林飞那张平静却仿佛掌控一切的脸，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他……他竟然连这些陈年旧事都查得一清二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王嫂不在王红英家！他派程强去大湾村，根本就是……就是声东击西！甚至是一个诱饵！
邱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望着林飞，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声音干涩得厉害：“这些……这些陈年的烂事……您……您是怎么……”
这些家长里短，隐秘的家庭矛盾，甚至牵扯到换亲这种极其丢人的旧事，他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飞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夏市长的秘书，这个职位，总能听到些寻常人家听不到的家长里短。”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以前去夏市长家送文件或者汇报工作，难免会跟王嫂多聊几句。她嘴碎，又把我当成市长身边信得过的人，一来二去，也就无意间听说了些王家的旧事。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把这些跟夏案联系起来罢了。”
邱惠怔怔地听着，她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震骇，追问：“可……可就算她跟妹妹关系不好，她母亲又在这里……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难道她不知道这里离大湾村很近，很容易被找到吗？”
“恰恰相反，”林飞的目光投向那幽深的寺庙，“正因为这里离大湾村近，才显得灯下黑。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躲得远远的，谁能想到她会反其道而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更重要的是，做了亏心事，心里总是不安的。王桂英这个人，我知道，骨子里有点迷信，或者说，敬畏。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除了找个能收留她的地方，她更需要一个能让她心安，能让她忏悔的对象。”
林飞的目光缓缓转回，落到邱惠微微发白的脸上，意有所指地轻笑一声：“她那位遁入空门的母亲，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既是亲人，又是佛门中人。你说……如果一个人，真的做了昧良心的事，是躲起来求神拜佛，求个心安理得，就算一笔勾销了呢？还是应该鼓起勇气，及时回头，想办法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才算是真正的救赎？”
邱惠猛地抬起头，对上林飞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所有不堪，都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
“林组长！” 邱惠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圈瞬间就红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能选的！就像……就像王红英的母亲，当年那种情况，她又能有什么选择？！难道眼睁睁看着儿子打光棍，看着家散了吗？！有些牺牲，是迫不得已！”
林飞看着她激烈的情绪反应，眼底掠过一抹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收回目光，语气淡漠，“路是自己选的，对也好，错也罢，选了，就要承担后果。”
他不再多言，率先迈步，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斑驳木门。
“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寺庙不大，香火味混合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勉强照亮了前方的路。正对着山门的是一间小小的殿宇，里面供奉着佛像，香烛明灭。
林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院落。
就在左手边一间亮着灯的厢房门口，他看到一个穿着灰扑扑僧衣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微微佝偻着腰，似乎在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那光秃秃的头顶，在灯光下异常显眼。
是王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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