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没资格说出口
“她到底想撑到什么时候？”
傅衍慈坐在办公室里，望着桌上一堆资料喃喃低语。
助理低声说：“傅先生，我们已经安排好一切，只要她进入医院待产，医疗团队会全程跟进，确保她和孩子的安全。”
“她不会知道。”
“我们的人，也不会出现在她视线里。”
“她不会知道是我们安排的。”
傅衍慈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想抱她。”
“哪怕只是……在她生完孩子后，远远地看一眼。”
“她怀的那个孩子，是我的。”
“我想说一句：‘谢谢你，替我活下来。’”
“可我连这句……都没资格说出口。”
他捏着那枚变形的戒指，仿佛手指都要嵌进金属里。
三年前，他把那个对他无条件信任的女孩，一点点推入深渊。
现在，她从深渊爬了回来，却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在风雪中慢慢站起，走远。
就算他这一生，都在为她扫路，她也不会再转身走向他。
可他认了。
只要她平安。
只要她幸福。
他就愿意，永远活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
雪越下越大了。
整个M国仿佛被白色彻底覆盖，街道上行人稀少，汽车开得缓慢又小心，连商铺的橱窗都结了冰霜。
安然坐在工作室三楼的会客沙发上，抱着个热水袋，厚毛衣盖住了大半个身体，头发披散着，脸色苍白，呼吸缓慢。
医生的嘱咐她没有听。
她从医院回来以后，就没有休息。
明面上是产检正常，医生还说她情绪稳定、状态良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两天她总是梦到那个从火里爬出来的自己。
梦里没有人伸手拉她。
她靠自己，一点点往上爬，手指被烧焦，血滴在地板上，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回头。
她就那样，一个人拖着破烂的身体，跪在灰烬里。
梦醒的时候，她总是出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记得这么清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孩子即将降生的时候反复梦见那个夜晚。
她只知道，她怕了。
她真的怕了。
不是怕生孩子。
是怕她撑不过去。
她怕孩子出生那一刻，她还没准备好。
怕她在给他生命的同时，自己也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再也无力给他未来。
门被敲响，她没起身，只是沉着嗓子喊：“进。”
是曼曼进来的。
她一看见安然的状态，眉头就皱紧了。
“你又一晚上没睡？”
安然靠着沙发，轻声：“睡了两小时。”
“你不是说这两天不见人、也不接合作方了？你还坐这里干什么？”
“我在想最后一款作品。”
曼曼沉默了一下，走过去把桌上的资料收了：“停了。
都停了。”
“你再这样耗下去，就不是难产那么简单了。”
安然没吭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眼神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
“曼曼。”
“嗯？”
“你说我是不是太倔了？”
“从一开始，就该躲起来，生完孩子再出来，不用受这么多苦，也不会那么多人惦记我，也不会……这么累。”
曼曼看着她，忽然开口：“你后悔了？”
安然摇头。
“没有。”
“我就是觉得，我的孩子太苦了。”
“他一来这个世界，就要面对一个母亲连他的父亲是谁都不敢说的人生。”
“我怕他恨我。”
“我怕他问我：‘你怎么活下来的？’的时候，我给不了一个完整的答案。”
曼曼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手。
“安然，他不会恨你。”
“他会骄傲。”
“你知道现在多少人因为你的设计而重新开始工作，重新开始生活吗？”
“你那些藏在角落里的作品，被无数人当做了重新出发的底气。”
“你是一个人撑起来了一个行业标准。”
“你不是只有你自己了。”
“你撑起来的是很多人活下去的理由。”
安然低头，眼睛有些泛红。
“可我撑不住了。”
“真的快撑不住了。”
“我怕等孩子出生那天，我整个人都会顶不住。”
“不是身体，是心。”
曼曼轻轻抱住她：“那你就别撑了。”
“不是你一个人在打仗。”
“你身后还有我，还有你的团队，还有Mark，还有……”
她停顿了一下。
安然却轻轻笑了：“傅衍慈。”
曼曼没有否认，只是叹气：“他每天都在给你扫清前路。”
“每一个你觉得‘还好没有出错’的环节，几乎都有他的人从中帮忙。”
“你在巴黎展会前那晚，系统被入侵，他提前半小时替你拦下了。”
“你那次成品原材料因为快递延误差点断供，是他联系了供应商，从国内空运过来的。”
“你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但他从没停过。”
安然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滑下。
“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我只是……不敢面对。”
曼曼轻声问：“那你想见他吗？”
安然摇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不想。”
“我恨他，可我还是想他。”
“我不原谅他，但我不敢再看见他。”
“我怕我这些天所有的努力都会被打回原形。”
“我不允许自己再脆弱一次。”
曼曼没有再说话。
只是在她旁边坐着，一起看着外面的雪下了一地。
……
C市，夜深。
傅衍慈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的资料。
那是今天刚从M国传回来的安然最新一场内部展览的反馈报告。
她的《软骨》系列一经推出就被一家国际医美集团高价订购，准备作为女性心理修复项目的周边核心系列之一推广至十七个国家。
她的设计，已经不再只是艺术。
是商业、是理念、是符号。
而她本人，已经成了行业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轻轻拿起一张她的照片。
是她最近一次被拍到的路透图。
她穿着深色风衣，围着围巾，肚子已经明显隆起，低头走在街上，风雪打在她脸上，她却神色平静，甚至有一点点倔强。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最终轻声开口：
“楠夕……”
“我连见你一面都不敢了。”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出现，是在妨碍你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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