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细细观察，辨别着这番激烈反应的真伪。
一个来自市井乡野的小厨娘，面对帝王“赏识”的传闻，是该有这样的慌张。
但……这似乎又太过精准，太过恰到好处了些。
半晌，才听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语气莫测。
“起来吧。”
“瞧把你吓的，本宫不过随口问问。”
沈清歌这才依言起身，垂手侍立在旁，姿态依旧恭顺得无可挑剔。
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掩着一丝警惕。
容贵妃的目光在她脸上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审度，似笑非笑。
“这宫里头啊，规矩最大。”
她声音不高，语气也轻描淡写，却像小锤子，一下下轻轻敲在人心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不懂规矩，就容易走错路，说错话，甚至……丢了性命。”
“前些日子，储秀宫有个不懂事的小宫女，嘴碎了些，背后议论了些不该议论的事，肖想那些不该有的……”
贵妃顿了顿，端起茶盏，用杯盖又一次轻轻撇着那几乎不存在的浮沫，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沈清歌那张沉静的脸。
像是在随意闲谈宫中琐事。
又像是在敲山震虎，字字句句都带着深意。
沈清歌心头微凛，面上却更显惶恐与敬畏。
“娘娘教诲的是，奴婢身份低微，见识浅薄，一定谨记娘娘金玉良言，不敢有丝毫懈怠。”
容贵妃放下茶盏，白瓷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宫里的规矩，你都记住了哪些？”
这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是个不小的坑。
说多了，显得刻意卖弄，仿佛早有准备；说少了，又恐会被认为愚钝，不堪调教。
沈清歌略一沉吟，声音愈发恭谨柔和。
“回娘娘，奴婢入宫时日尚短，蒙内务府的嬷嬷教导，只粗浅知晓《宫规》总纲有训：‘谨言慎行，恪守本分’八字。”
“奴婢愚笨，私下揣摩，觉得只要低头做好自己手里的活计，不多看，不多听，不多问，便算是守了这八字规矩了。”
她微微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仿佛是这屋子里的一粒尘埃。
“至于那些宫闱秘闻、旧人旧事，高墙内外的风风雨雨，并非奴婢这等身份该探听，更不敢在背后妄议一字半句，以免言多必失，触犯宫规，惹娘娘和主子们不快。”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
既显敬畏，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火烧身的陷阱。
清晰地表明了自己安分守己，绝无攀龙附凤、窥探是非之心。
容贵妃盯着她看了半晌。
眼前的小宫女，始终低眉顺眼，声音柔和得像春水，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条理分明，应对得体。
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和口才，可不像一个在乡野长大的野丫头。
再看到她那张清丽绝俗、难掩光华的脸，以及皇上那似有若无的关注……
容贵妃心中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此女非池中之物。
貌美，聪慧，关键时候还能沉得住气。
若是真被皇上看中那还得了！凭借这份心智和容貌，将来必定扶摇直上，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与其放任她在外面，不知哪日就得了圣眷青睐。
不如……就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龙是蛇，自见分晓。
也更容易拿捏磋磨，让她知道这后宫的深浅，磨掉她那些不该有的棱角和心思。退一步讲，真要让这个小宫女，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也更方便些。
心思电转间，容贵妃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与漫不经心。
她重新懒懒地靠回软榻，仿佛刚才那番步步紧逼的试探从未发生过。语气也淡了几分，听不出是褒是贬。
“你倒还算是个明白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歌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定意味。
“既然懂规矩，脑子也还算灵光，那便留在本宫这月华宫伺候，如何？”
这话听似询问，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沈清歌心头猛地一沉，瞬间像要坠入深渊。
留在容贵妃身边伺候？
这月华宫是什么地方？内廷皆知，这位贵妃娘娘脾气差，手段狠辣，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得凄惨下场，被莫名其妙处置的宫女绝不在少数。
这后宫之中，容贵妃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刚才那番问话更是步步紧逼，暗藏杀机。
留在她身边，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猛虎的利爪之下，时时刻刻被她拿捏磋磨。
今日能借点心之事无端发难，明日就能找出千百种更隐秘、更狠毒的由头来折磨她。
这等于拿自己的小命任由对方拿捏！那自己还能活得过十五吗？
她定了定神。
脑中念头飞转，权衡措辞。
直接拒绝？恐怕不妥。
那是公然拂逆，以这位的性子，只会招致更直接的责罚。
必须想个万全的说辞。
既要脱身，又不能彻底惹怒这位不好相与的。
沈清歌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眼神里却飞快掠过一丝惶恐与为难。
她再次深深拜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透着十二分的诚恳与不安：
“娘娘……娘娘如此看得起，奴婢……奴婢真是……真是三生有幸！惶恐至极！”
话锋陡然一转，她的语气愈发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只是……奴婢如今在御膳房当值，负责一些杂项差事。”
“虽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活，但也得听从御膳房曹公公的调派，不敢擅离。”
她顿了顿，微微抬眼，极快地瞟了一眼贵妃那双锐利的凤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窘迫。
“而且……奴婢手笨得很，怕伺候不好娘娘这般金尊玉贵的主子。”
“月华宫规矩森严，奴婢愚钝，怕万一冲撞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事……”
那后果，她不敢再说下去，只微微吸了口气。
“那岂不是……岂不是给娘娘添了大麻烦？只怕……怕让娘娘在旁人面前失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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