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斯勒帝国轿车碾过梧桐落叶，阿文看了眼后视镜：“铖哥，林小姐约您去凌江酒店吃晚餐，我们现在过去？”
厉赫铖用毛巾慢条斯理擦着身上雨水，后视镜里医院楼的轮廓渐次模糊。
他点了根烟，烟雾撞在玻璃上：“先晾她几天。”
林玉珠是家中独女，被她父母和两个哥哥宠上了天。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他，在海城放出了非他不嫁的话，他那个便宜爹这才让他回海城给这位大小姐相看，只今天一上午，他就快要被烦死了。
厉家商船是前天回的海城，厉宗铭受了重伤，若没这档子事，这地方他才懒得回来。
“去百乐门。”
雨帘中浮出百乐门的镀金招牌，阿文下车撑伞。
“铖哥，到了。”
台上穿着猩红露背装的歌女握着麦克风歌声慵懒，大厅舞池内，各色男女搂抱着，厉赫铖靠着吧台冷冷看了一会，带着阿文上楼。
二楼雅间，跟在身后的阿文上前两步，推开房门。
厉赫铖夹着烟走进去，五个男人齐刷刷起身，为首的黑须大汉右耳缺了半块，嘴里镶着几颗金牙。
“二爷真是够狠的。”土匪头子周虎攥着鼻烟壶深嗅一口，“连亲哥也舍得往死里炸？”
水晶吊灯在男人眉骨投下阴影，厉赫铖顺手掸了掸烟灰：“周当家的收了我二十箱迫击炮，现在倒心疼起我家的家务事了？”
周虎没说话，二当家冯阔却忍不住了，他猛的一拍桌子：“大哥！这小子骗了咱们！货没到手，还得罪了人。”
话音未落，阿文的勃朗宁已经抵住他眉心。
厉赫铖啧了声，轻飘飘的说了句：“这事儿我也没想到。”
周虎当即变了脸色，只是没出两秒又缓下来：“二爷，别用枪指着我兄弟。”
厉赫铖不发话，阿文右臂端的笔直，握着枪的手分毫未动，枪管在冯阔额头上压出红印。
“厉老爷已在道上高价悬赏我兄弟几人的脑袋，我帮了二爷，却落得如此下场，二爷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您父亲？”
男人笑道：“若你有这种想法，那两位当家今天就得永远的留在这儿了。”
周虎喉结剧烈滚动，额角冒出一丝冷汗。
前年北山矿场暴乱，眼前这个矜贵少爷，用半吨炸药把三十几个闹事矿工封在塌方的矿井里。他至今记得厉赫铖蹲在矿洞口抽烟的模样，和现在一样笑得好看极了：“倒是省了棺材钱。”
这两年，厉家船队除了运送煤矿，或许还有许多他不知道东西，比如军火。
此时此刻，他同样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支暗枪在指着他们。
周虎忍下怒气：“我还有数百兄弟在邙山等着，杀了我几人对您也没什么好处，二爷不如明说，到底有什么打算。”
厉赫铖仰起头吐了个烟圈：“没打算。”
“那二爷这是要鱼死网破了？”周虎按了按腰间的枪，“我还以为过去两年同二爷合作不错。”
冯阔突然抽出绑腿短刀扎向阿文，刀刃离阿文手背半寸时，被阿文暴起的手臂拧过手腕折断了手指，另一只手用枪将他的脑袋紧紧抵在桌面上。
厉赫铖见状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阿文立刻收起枪退到他身后。
“大当家还好意思同我说合作？修路、筑桥跑关系通专线哪件事是你们做的？在山上躺着就有人送钱上门，这钱赚的未免太容易了点。”
周虎皱着眉试图争辩：“可当初明明是二爷主动找上我的。您修路，我截道，一起做这无本生意。最初矿场上那些挑事的人，也是我们替二爷处理的。”
“周虎，我扶你做老大，让你也能在道上被人尊一声邙山虎爷，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令我失望，枉我还帮你照料家人。”
“你老娘在周家屯养的那对双胞胎，上月刚满周岁吧？”
一张照片被阿文轻飘飘的扔在地上。
周虎瞳孔骤缩，照片里穿粗布袄的老妇人正抱着两个襁褓喂米汤。
“和我翻旧账？”
“周虎不敢，只是希望二爷能念旧情，饶了我们。”
他卸了枪放在桌上，抓起茶壶就往冯阔头上砸：“没眼力见的！给二爷赔罪！”
血混着茶叶沫子顺着冯阔眼睛往下淌，周虎揪着冯阔的头发重重磕在地上。
他也一同跪倒在地，碎瓷片扎进了膝盖：“请二爷饶命！”
身后几名大汉见状，也连忙跪地俯身。
厉赫铖皮鞋尖碾过冯阔畸形的手指，走到周虎面前：“您该去南京路裁缝铺瞧瞧，最近新到的英国呢料，西装做的不错。”
他说着手指轻点着周虎腰间露出的炸药引线：“绑着这玩意找我喝茶，有失体面。”
周虎头也不抬，“是...是”
西洋钟滴答滴答，周虎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在漫长而窒息的宁静过后他听见男人说：“阿文，扶大当家起来。”
他被人搀着也不敢起身，仍伏在地上。
“把那道悬赏撤下来不是难事，只是邙山你们回不去了，陆团长已调了部队下个月初炮轰邙山。”
周虎哆嗦着向前扑去，额头撞在厉赫铖脚下的地板上：“我那些弟兄也求二爷给指条活路。”
“大当家未免太贪心了些，那几百号人，我怎么救？”
“二爷！”周虎抱着厉赫铖的皮鞋，姿态卑微进尘埃里，“我已知晓二爷有通天的本事，二爷若愿意，我等愿为二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求求二爷！求求二爷！”
下巴忽然被皮鞋挑住：“行了，大当家，还有兄弟们看着呢。”
“这个地址去找尚义堂马堂主，他那儿缺一些耍枪弄棒的，多少人都吃得下。”厉赫铖从西装口袋抽出一只万宝龙，龙飞凤舞写下几行字。
纸张落在地上，周虎抓过来握在手里悔不当初，可惜他如今已经没有选择了。
出了房间，阿文看到厉赫铖面色不佳。
按说，今天的事情谈的也算成功，铖哥没有理由心情不好，除非是因为那个人。
“铖哥。”阿文喊了声。
“嗯？”
“您是真的要杀了厉宗铭吗？”
“怎么？不能杀？”男人侧头挑眉。
倒也不是不能。杀了他下一任厉家家主就只会是铖哥，厉家好歹也算的上是一块肥肉；不杀也有不杀的好处，厉鸿亦的注意力会全部放在他大儿子身上，没空管他们，铖哥也不必背上弑兄的名声。
“瞎想什么呢？”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厉赫铖反而笑了，他轻拍阿文的脸，“我怎么可能让阿姐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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