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薄雾像一层纱笼罩在萧瑟的树枝上，晚棠像一具游魂一样来到了医疗室，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穿戴整齐，只知道双脚不受控制地将她引向这个地方。
窗户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像未干的泪痕，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用袖口擦了擦。
透过模糊的视野，她看见厉赫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已醒来，正睁眼望着天花板，那张素来凌厉逼人的脸，此刻苍白的没什么血色。
晚棠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抬起、悬在半空的手，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来了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
她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将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心里恐慌愈演愈烈，好像她耗尽心力才对厉赫铖勉强筑起的高墙，正在一寸寸剥落，随时都要土崩瓦解。
厉赫铖并不知道此刻一墙之隔的晚棠，正心乱如麻。
昨夜的狂喜，已经被他自己强行摁了下去。
他猜想她当时的心情，大概就跟看见一只快冻僵的小狗差不多。
在那种绝望的境地下，她又冷又怕，不过是怜悯他罢了。
晚棠刚回到院子，就迎面碰上了阿文。
阿文见到她，脚步一顿：“小姐，我正要去寻您，早饭您想在屋里用，还是去食堂？”
见晚棠有些茫然，他建议道：“这边屋子保暖性极好，就是不太透气，在房间用饭，怕是会有味道。”
晚棠点了点头：“那去食堂吧。”
阿文引着她往食堂走，这食堂比晚棠想象的要冷清许多，偌大的空间里只坐着三个人，还都是她认识的，马军医、陈升和林仲。
厉赫铖以前是有小灶的，不过这次从港城回来，他对吃穿这些都不大上心了，一直都是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晚棠的到来让小灶又开起了火。
两人到了一张空置的餐桌旁，厉赫铖的勤务兵从厨房里端出四菜一汤摆在桌上，白米饭也蒸得恰到好处，与周围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去给您倒杯热水。”阿文拿着杯子转身进了厨房。
晚棠刚坐下，厉赫铖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老江，他目光扫过食堂，在晚棠身上停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径直走向他们常坐的那张大桌。
那边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碗咸菜，一只大盆里是炖得烂糊的猪肉土豆白菜，插着一个大勺子，另一只盆里是垒得高高的白面馒头，热气腾腾。
几人用勺子给自己碗里舀了些菜，大吃大嚼起来。
厉赫铖连筷子都没动，拿起一个馒头吃起了起来，动作不见丝毫勉强。
晚棠看着自己面前精细的饭菜，又看看厉赫铖他们桌上的简单伙食，对端着水杯回来的阿文说：“我们把菜端过去吃吧。”
阿文点点头，和晚棠一起把菜全部端了过去。
几个人正埋头吃饭，冷不丁面前多了几道香气扑鼻的“硬菜”，都有些发懵。
“我吃不完，别浪费了。”
老江抬头，看见了施施然走过来的晚棠，以及她身后面无表情的阿文，十分有眼力见的说：“真好，今天托孟小姐的福，改善伙食了啊，还没过年就吃上年菜了！”
他率先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塞进嘴里，夸赞道：“嗯，阿铖这厨子的手艺就是不一样，比咱们这大锅菜强多了！”
厉赫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着突然丰盛起来的桌面，又看了一眼对面，晚棠正坐在那里。
晚棠的簪子在下山时弄丢了，或许是阿文背着她的时候，颠簸中滑落的。
此刻，一头乌发被编成一条麻花辫，发尾用一截深色布条束着，松松地垂在左肩。右边便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肌肤，从微微泛红的耳垂延伸至白净的脖颈，晨曦透过窗格照进来，在那片肌肤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她坐姿端正，一手扶着小巧的白瓷碗边，一手握着檀木筷，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动作斯文秀气。
几个男人原本正各自扒拉着碗里的菜，狼吞虎咽，此刻都有些拘谨起来，咀嚼声都刻意压低，生怕惊扰了这位突然降临的“仙女”。筷子伸出去，又好像觉得不好意思，最后多半还是夹向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
老江最先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他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清了清嗓子：“孟小姐，这边的菜合口味吗？阿铖这厨子，可是从大酒楼出来的，会做好多种菜系，你想吃什么，让阿文给你安排。”
他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陈升。
“嗯，很好吃。”晚棠抬头冲二人笑了笑。
陈升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船上厉赫铖枪指贺玉章那一幕，差点没噎住，忙不迭点头：“好吃，真好吃。”
马万山眼神则在厉赫铖和晚棠之间来回打转。
厉赫铖全程微微低着头啃着馒头，他不敢看晚棠，却又控制不住地用眼角余光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筷子伸向哪道菜，他就默默记下，手边的咸菜他一口没碰，桌上的大锅菜更是看都没看一眼，居然面对着晚棠就这么干咽了四五个馒头。
这一场面给马万山看得直乐，心道原来秀色可餐是这么个意思。
一群人各有各的心思，只有林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专心吃饭，干掉了大部分红烧肉。
小碗米饭见了底，晚棠放下碗筷，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吃好了，大家慢用。”
老江忙道：“孟小姐慢走啊。”
晚棠微微颔首，正要离开，马万山也放下了筷子：“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孟小姐，顺路一起走吧。”
厉赫铖抬头皱眉瞪他，马万山只当没看见。
出来食堂，马万山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孟小姐，昨晚休息得可好？”
“挺好的，多谢关心。”晚棠客气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马万山点点头，走了几步，才又开口：“孟小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晚棠停下脚步，看向马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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