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儿。”萧瞻上前拉住她,然而被成楹不经意撞到的那人毫无防备,竟然直接倒在了地上。
成楹心里很是愧疚,赶紧屈身去扶她:“真是抱歉,你有没有受伤?”
萧瞻也来扶人:“要不要看看大夫?”
地上那女子身形很是曼妙,不过家境应该不是很好,穿着粗麻衣,头上插着荆钗,胳膊上挎着装有各种小花灯的篮子,想来正在向公子小姐们兜售。见两个人都来扶,她瑟缩了一下,面孔掩在散乱的头发下,口中接连说了几句“无事”,便飞快地跑掉了。
成楹觉得此人似成相识,却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战乱过后,京都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却要独自出来售卖花灯赚钱,家中日子定然清苦,不如我们把她的花灯都买下来?”
萧瞻:“我去吧,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成楹点头:“我再给小武、竹书、妹妹他们也放几盏孔明灯。”
萧瞻沿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走去,绕了几圈,转入一条僻静的小巷,只见那女子在一户人家前停下,放下篮子,从门口坐着的老妇手中接过尚在襁褓中的,哇哇大哭婴孩,哄起来:“不哭不哭,娘回来了啊。”
“这位夫人,”那孩子可能正是这女子所生,萧瞻觉得叫姑娘不太合适,便改了个称呼,走上前问,“你这灯笼怎么卖?”
女子缩在黑暗处,没回答,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抱着孩子的身子在不停发抖,倒是那个坐在门口石头上的老妇人,斜着眼看过来,又瞄了两眼身后的女子,没声好气道,“五文钱一只。”
这显然是狮子大开口,汉城河边的孔明灯也不过五文钱一只,但萧瞻没计较,将一篮子小玩意儿都买下来,提着篮子走了。
那女子听着远去的脚步,蓦然转身,很想叫一声殿下,但终究没有叫出口。
那老妇反反复复将萧瞻留下的银钱数了三遍,买这一篮子小灯笼只多不少,她满怀欣喜地把钱揣进荷包里,对女子恶狠狠道:“你若是做出了什么对不起我儿的事情,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你这个丧门星,最好祈祷老天,保佑我儿平安归来,否则老婆子定然将你发卖!还不快做饭去,愣着干什么?真是的,干啥啥不会,我儿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俨然一副恶婆婆教训儿媳妇儿的架势。
女子不敢吱声,双眼蓄满泪水,往萧瞻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推门进去了。
她姓陆,名嫣柔。
曾经是陆府的掌上明珠,也曾做过大楚太子有名无实的侧妃,后来因为谋杀靖宁侯,被太子打入冷宫。
大楚的吴皇后,曾经是她的婆婆。
一切尊贵华丽的过往,随着流寇军打入京都的那一日,化为飞灰。
陆嫣柔生于娇阁,长在金玉中,从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一群肮脏无耻之辈。流寇军肆意抢劫皇宫,欺淫宫女,有他们在的那几个月,京都真是活人地狱啊。
不过也有两桩好事,一是她脱离了冷宫,再也不用担心貌美如花的年华葬送在冰冷的宫殿里。
二是她嫁了个人。她的丈夫大字不识,但身强力壮,且有几间寒屋,能保护她不被流寇军欺负。
她脱下华丽的宫装,遮住漂亮的容颜,蓬头垢面躲在小巷里,吃着糟糠一样的食物,躲避着流寇军的搜捕,日日惶恐不安,这才明白,乱世之中,想活下去,原来是这么奢侈的一件事。再想想衣食无忧的过往,愈添悲伤。
太子和北地军赶走流寇军,进京的那一日,她和所有京都百姓一样,跪在道旁痛哭不已,只求流寇军再也不要来了,甚至后来,每听说靖宁侯在兖州赢得一场胜利,她心里的高兴就增加一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安稳生活能过得久一些。
她知道,她的丈夫只是贪图她年轻貌美,所以才娶她,但她必须依附他,否则就活不下去,就算经历千灾百难,她仍然有对生的渴望。她只是个身娇体软的小姐,连担水都挑不起来,也不会做饭,倒是会绣花,但并没有针线和大把的时间供她绣出一副漂亮的作品,来养活自己。在生存压力面前,她只能委身于那个相貌平平,举止粗俗的人,并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和伺候刁钻的婆婆。
再后来,丈夫参军去了,说是加入虎贲军,跟着横野将军武邑,去了襄阳战场。陆嫣柔知道襄阳之战已经打赢,且她的丈夫前段时间拖人带回一块金饼,这是打了胜仗的赏赐。她不敢随意使用,家里什么都缺,连件好一点的衣服都找不出来,这些金子银子要攒着,等应急的时候用。
她跟着婆婆,学会了用苇杆和竹枝制作小灯笼,卖给别人,赚些小钱,补贴家用。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看不起她、总是斥责她懒惰、且担心她给儿子戴绿帽子的婆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以及生死不知的丈夫。
这才是普通百姓的日子,这是真正的烟火人间,酸甜苦辣揉织在一起,柴米油盐占据大半时间。那种每日醒来,自有大把侍女服侍的生活,只能在回忆中再现。
陆嫣柔常常恍惚,不知自己前十几年的日子是偷来的,还是现在的日子是偷来的。
今天晚上是花灯节,她想着人多,应当能多卖一些小灯笼,却不曾想,撞见了太子和靖宁侯。
她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他。
哪怕是太子登基之时,全城百姓都可以去观礼,她也只远远望了一眼,并未看清楚高台上,戴着十二白玉旒,身穿十二章纹华服的皇帝,究竟长什么模样。
今日,她看清了。
他的双鬓已白,想来他遭受到的痛苦和煎熬,并不比自己少。
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曾经恨之入骨,又感激涕零的靖宁侯,她知道,终此一生,她都及不上她。
太子已经是尊贵无双的皇帝,靖宁侯依然是名满天下的女将军,她却成了一朵陷在污泥里的莲花。
她一点也不想见他们,她不想这么卑微的自己,暴露在他们面前,接受他们的嘲讽,亦或是帮助。
今日见了太子最后一面,她对他的爱和恨,一并散了。
从此以后,她有她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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