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参商 > 第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番外十二之诱敌深入,抽丝剥茧

窗棂外月色清美,如乳如霜,透过灰白色的柔软帷幔,倾洒十指紧扣的大小手掌中,肌肤纹理格外鲜明。

“我抱过她。”

娴静的素手骤然一紧,划拉紧实手背的月牙指尖尖锐如刀,他却觉得无比愉悦。

小丫头此举,可是吃醋的表现?

薄唇轻噙起一抹笑,深邃的眼底如万千星河倒映,眉宇弯弯,清俊的轮廓越发明晰,他继续坦言相告:“我亦亲过她。”

夜深人静,榻上纱帘轻柔晃动,如水般的月光影影绰绰。素手已知无法挣脱他的桎梏,干脆翻了个身,以沉默瘦削的蝴蝶背负隅顽抗着,撅起的唇瓣像极了闹脾气的娇气宠物。

移动间,衣襟不免松散,露出里头素雅清淡的里衣。棕眸一瞬不瞬盯着小姑娘微敞的修长锁骨,清白如雪,晶莹剔透。

忽觉颈项一疼,灼热的呼吸夹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霸道占据她的耳膜:“可我从未与她,同枕而眠。”

“诓人之词。”

素手揪扭着榻上云锦缎绒花软垫,心神复杂。倘若那日她未曾离开,是否,他们就无需历经如此多浮浮沉沉的波折,走向最理想的道路?

二国天师会晤,测算祥云吉时,再以珍稀之礼聘为凭,雁鸾鎏马风光大嫁。

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勺,轻而易举解开女子半钿发冠,瀑布般的乌黑秀发髣髴脱了僵的野马披散四周,萦绕鼻尖中,清香淡雅。

他动了动,紧实有力的双臂撑在她的两侧,清湛深幽的瞳仁髣髴一片汪洋大海,又似一轮急流漩涡,将她的视线彻底吸附,无法动弹。

他说:“去年,云逸设计将我三人困于骊山,父王为了救我,薨于他的刀下。那日,天雷滚滚,大雨滂沱,我决意与云逸同归于尽。不料一时失误,从冷崖跌落入忘川湖中,救我之人,便是郑朝露……”

声线温润平和,混合着院落拂进的淡雅桂花,一并落入她的感官之中。凝白素手不自觉抚上刚毅坚挺的轮廓,心,莫名揪疼。

早传言舅父与其子女疏淡清漠,遑论天伦之乐。但却在生死攸关之际,不顾一切救下他。思及此,她整个人顿如刀割般,每一寸肌肤皆被凌厉撕扯,剧痛感无以复加。

男人覆住小手,脸庞摩挲掌心的温度,深深感受到她发自肺腑的疼惜与隐忍。

“忘川湖边,她费尽心力照顾失明重伤的我,轻柔拍抚噩梦连连的我,精心烹煮热汤照拂失血过多的我……那般的女子,我从未遇见过,”齐擒龙抿了抿薄唇,眸色不自觉深黯了几分,终是选择坦言相告,“不愿瞒你,与她重逢前,我存过与她白头偕老之心。”

明暗光色中,轻薄水雾徐徐弥漫在她的双眶间,喉头髣髴塞了好大一团棉花。素手逐一描摹他的唇纹,哽咽发问:“然后呢?”

齐擒龙俯身埋在她的颈窝中,呵出的气息百感交集:“可是……自从遇见了你……”

“然后呢?”

他轻柔捋了捋她的青丝:“倘若我说,我已移情别恋,是否你真会将我视作狼心狗肺之人,离我而去?”

未等她有任何动作,如铜墙铁壁般的臂膀瞬间箍住纤弱的娇躯,恍若赌气般振振有词道:“那日你提出辞官返瀛洲,我心乱如麻,当场否决你的请辞。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心上的情绪已追随你的一颦一笑而恻动。鬼使神差的,我试图利用郑朝露来引起你的注意,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这九五之尊亦不过是个耍用计谋的毛头小子……纵然你恼我、怨我,我皆不放手!”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声,平和有之,愉悦有之,释然……亦有之。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眉宇微皱,对她此时的表现有些捉摸不透。

如月牙般的娥眉弯了弯,嫩红唇瓣旋即触上某人的唇角,在泛红的耳后根中,婉音轻啭:“编织了同心结的稗子草……”

恍若惊天响雷,如山岳般挺拔的长躯怔愣半晌,才缓缓扯回神游太虚的言语,双掌捧起她的清容,髣髴重获遗失的稀世珍宝般,喃喃自语:“竟然是……你!可你为何……”

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夺走他满身情思的女子,居然是她!

甚好!

甚好啊!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原来司命星君之言,为此意!

他从未移情,亦不曾三心二意,心中挂念之人,始终是她!

梁榭蕴被他滚烫如火的气息呵得满脸通红,髣髴万丈霞光。为了掩盖心底的娇羞,理直气壮抬杠道:“骊山之巅上良莠不齐,你又是从天而降,满身伤痕,本公主哪里知你是敌是友……”

不得已装出哑女模样,也是为了自保。

言音还未落齐,已被人攫住红唇,舌尖热烫,出动的攻势迅猛,仿若俯冲的雄鹰般让人应接不暇。

夜风微拂,屋内暗香浮动,帷幔应和着纱帘,于清光下跳舞。银光半晰的床榻,二人衣衫早已凌乱,墨发映衬娇白的容颜,睫羽扑闪,清丽动人。

心潮翻滚如海的某人,一手撩开她的儒衣,径直往里探去。

嘶——

嫩白脖颈袭上一抹啃咬的痛意,梁榭蕴娥眉弯蹙,云城那夜的浅淡绯色画面蓦然闪现脑海。她咬了咬下唇,粉颊如扑了数层腮红,娇音低如蚊呐:“齐擒龙,别——”

素手攥紧他敞开半寸的绛绸猞猁云锦缎衣襟,纤弱手心徒冒着虚汗,呼吸促促,双肩颤抖如筛糠。

“唤我什么?嗯?”

低醇魅惑的尾音如同丝竹管弦般勾住她的心弦,一拨一浓间变得髣髴绸布般绵软酥麻。

案台月影浮动,投射清修红烛的泽泽潋滟。

梁榭蕴唇瓣嫣红细嫩,翕合间,再次被某人俯身含住,喷洒鼻端的呼吸近在咫尺:“只一次机会,好好把握。”

喊什么......

君上?

表哥?

抑或是.......

如擂鼓般的心跳似乎要跃出胸腔,她轻咬下唇,低垂粉颊娇羞,眸眼中深含着踌躇,忸怩不定间,某人幽眸深了深,再次使坏,她不得已连声讨饶:“住、住手......”

“让谁住手?”

莹白如玉的耳垂被含住,磁音沉醇,髣髴历经岁月更迭后的陈年老酒,愈喝愈浓。

“齐擒、擒龙,不准胡来......”

“错了,该罚。”

某人倾身欺近,瞬间化身为狼,男缎女锦轻飘飘落地,双手被他揿住,高举头顶,曼妙婀娜的身子柔弱无骨,髣髴剥了壳的鸡蛋般吹弹可破,落入眼底的清湛幽邃之眸几欲将她拆骨入腹。亲着亲着,迅猛动作却渐次改为轻柔,而后掀起锦衾盖住二人的身躯。

“今夜先放过你!”

齐擒龙长身平躺于衫木榻上,兀自阖眸。一缕银光渗入,喉头上下滚动间,缓缓平复胸口的呼吸。

她埋在他的胸口,尚未褪去的红晕再次染满莹白的耳后根。

大掌一把捞紧怀中的娇躯,道出今夜的来意:“过几日,随我前往蓬莱。”

秋高气爽的时节,溽干燠热仍弥漫整片神州地舆。水波粼粼,泛起一缕缕碧青色的纹落,浮荡四周。

一方冰凉湿帕随同修长指腹擦拭掌下嫩白却稍带红痕的肌肤,低沉磁音关怀备至:“可还有晕眩泛黑之感?”

梁榭蕴静靠在他宽厚舒服的肩胛上,鼻翼翕合,汲取某人身上清冽又独特的气息,渐次驱散喉头涌起的恶心之感。

数日前,蓬莱君主手谕亲呈,盛邀瀛洲、方丈而二国君主齐聚蓬莱,共同商讨如何对付恶贯满盈叛贼云逸。

日头正盛,不远处的枫叶渐次泛黄。洒落树梢的光斑细细碎碎,晃动流转间,宛若镜湖。

“待会儿随我一同乘坐马车,不得反抗!”

她心口一紧,忙攥住他的鹰翼翻袖:“不可!”

此次前往蓬莱,因朝臣放心不下,便竭力主张三军六营的各大护卫军随扈而行,而她尚以状元郎的身份陪同。君乃九五之尊,臣起辅佐之意。方丈历来君臣有别,她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君主同乘圣驾?

他英明睿智的君主名声,断断不能因她而遭人非议。

一团热风袭来,拂过二人各异的神色。某人棕眸深不见底,一瞬不瞬盯着她,髣髴欲将她看穿般,面沉如铁。

她讨好式攀上某人的后颈,拿出以前对付三位王兄的委屈吧啦模样:“若君上欲将蕴儿置于刀山火海之中,蕴儿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齐擒龙扶额,只觉无奈又好笑,他如何不知晓这丫头心中的忧虑之处?

起初他本打算以微服私访之形式前往蓬莱,谁知有人故意将此消息透露于朝野上下。翌日,朝臣们纷纷联名上书,皆不过是劝诫警醒君危之词。他冷冷一笑,一概不予理会。

“孤与心爱之人的独处时间,怎容他人轻易破坏?”

他说得冠冕堂皇,她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朝臣们见君主依旧我行我素,充耳不闻,旋即将她高捧上谏臣之位。她推脱不下,便硬着头皮走上了‘劝谏’之路。

比如此刻——

素手扯了扯某人腰间的羊白脂玉佩,温润丝滑,触手升温。杏仁眨巴,犹带着娇嗔的央求:“答不答应?”

撕咧......某人建起的防御城墙此刻摇摇欲坠,几近分崩离析。

内心早已丢盔弃甲的某君王,表面上依旧神色如常。拇指驾轻就熟弹开羊皮水囊,递到她因暴晒而干涩的唇边:“喝一些。”

她强忍口干舌燥的喉头,抿唇拒绝,与他耗起了耐性。

“傻。”

金黄色的光泽透过黢黑泛白的树杈倾泻,瘦削下颌高扬。澄澈如水般的清眸映照男子上下滚动的喉结,她舔了舔唇角,莫名嫉妒落入他口的清水。

下一瞬,大掌摁住她的后脑勺,薄唇上覆,以口渡水,滋润她干涸的喉咙。缠绵萦萦间,清俊笑声回荡。他垂眸,轻不可闻问她,嗓子低喑:“答不答应?”

她下意识张口,又忙不迭阖上,抡起拳头朝他就是一砸。

可恶,他居然对她用美男计!

自知晓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某人对她愈发没有节制。这不,适才意味深长的言语转移到了动手动脚的双掌上。她又气又恼,随扈虽被他遣至两百米开外,可毕竟是朗朗晴空之下,断不能纵容了他。

谁知某人那双清睿过人的棕眸,眸色深邃,洞察如明镜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嫣兮......”

“不、不准再说!”

梁榭蕴捂着绯红的双颊挣脱他的怀抱,小跑至泠泠河水旁,羞怯得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中,再不出来。

那夜,除却某人戛然而止的最后一步,他们已与货真价实的夫妻无异。

齐擒龙并未急于上前,独坐于树墩上,青褂锦缎金丝衣袂垂落,垂柳如丝,满眸落满她的倩影。薄唇上扬了弧度,宠溺一笑,神色温柔。

忽地,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他猛身一跃,毫不犹豫将梁榭蕴护在身后。

“郑姑娘......”

梁榭蕴下意识欲将素手从他掌中挣脱,谁知某人不仅毫无顾忌,反而攥得更紧了。

郑朝露余光瞥见二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幽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狠戾,更加突出右脸颊那道细薄血痂扭曲狰狞。她不着痕迹敛去憎怒,温婉笑了笑,比划起了手势。

梁榭蕴娥眉不自觉弯蹙,清美的五官褶皱成团。自己虽记住了她的每一个动作,却不知连起来为何意,便下意识扯了扯身旁形体颀长的男子,满眸疑惑。

齐擒龙揉了揉她竖起的银竹冠发,却是同郑朝露轻描淡写道:“孤自有分寸。”

郑朝露未再多言,提起瑰缎缙云裙摆转身落寞离开。

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觉,郑朝露转身时那如淬了毒般的眼帘髣髴欲将她生吞活剥了般。

“擒龙......”她掩着胸口,以防再次翻江倒海,“既知郑朝露并非救你之人,为何不干脆将她送走?”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心慌如剪不断理还乱的线条般缠绕在她的心头,呼吸沉重而凝窒。

即将出发前两日,郑朝露提出欲与他们同行,理由是她险些为他丢过一次性命!

齐擒龙轻柔拍抚她瘦削的蝴蝶背,远处烟波浩渺,凝敛的眸色寒意沉冷:“她既别有目的而来,怎可让她空手而归?”

第一百八十章、番外十三之初始不懂乡愁情

蓬莱王宫东隅,八道锦烛映衬亮堂的内室。麝烟深漾,美人拥衾而起。梁榭蕴揉着昏昏沉沉的额际,神思混沌。乌黑青丝慵懒垂落,更衬精致柔美的瓜子脸。

“醒了?”

玄衣男子撩开纱帘,长指修长分明。环在腰间的螭纹玉带上,堪堪垂落一藕粉色白雁荷包。八盏鎏金锦烛投射俊美如俦的轮廓,身形仿若崇山峻岭,步伐更是沉稳有力。

“三哥......”

干涩的喉头髣髴从磨砂石上砺过一般,沉音暗哑。

她翕了翕鼻尖,水雾染满眸眶。一别数月,再见亲人时,思念之情愈发浓厚。

即将抵达蓬莱王宫时,她因暑热袭上心头,晕倒在了齐擒龙怀中。

梁榭潇搀扶着她半靠于白玉雕琢神龟的金柱,沉眉肃目片刻,开门见山道:“你留下,齐擒龙定能护你周全。”

梁榭蕴蓦然一愣,露出倍感意外的神色。再细细琢磨,又符合三哥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

她朝他身后扫了数眼,不解发问道:“三嫂此次未同三哥一道而来?”

“此事便是朕欲警醒你之处,”烛火明晰潋滟,如宝石般投入漆黑墨眸中,波纹荡漾中,星眸灿若星河,“音儿遭人绑架,除却云逸,其背后定还有人在暗箱操控。此人千方百计将我们从瀛洲引自蓬莱,定有不可告人之秘!”

他顿了顿,眸色温柔看向她,继续道:“将你留在方丈,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待一切尘埃落定,两国再次缔结姻亲,以续秦晋之好。”

梁榭蕴羞涩垂眸,烛光晕红了双颊。

深蓝色的夜幕布满天穹,明月细弯如勾。凉云月叶之中,尽是无限思量。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儿时,她将此诗词诵于母后跟前,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抹晶莹剔透的泪珠从母后的眼角滑落。

初始不懂乡愁情,读懂已是情中人。

薄茧指腹轻柔替她拭去眼角溢出的清泪,下颌被轻柔抬起,澄澈视线映照齐擒龙眉宇皱蹙、忧虑深深的神色。

她踮起脚尖,收紧藕臂的弧度,将自己全身心投入这场心甘情愿的眷恋之中。

他一点就通,箍紧怀中的力道,将她横抱而起,金丝足靴步履稳健移向床榻。

密密麻麻的吻遍布全身:“蕴儿,看着我。”

她攥紧他健实的臂肘,缓缓睁开双眸。

大掌轻柔摩挲如美玉般的清容,珍视如无价之宝,流淌而出的声线低沉沙哑:“我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好----”

指甲深嵌入臂肘中,颀长剪影盖住纤弱身子,明润的视线渐次模糊。烛灯影影绰绰,映衬床榻上严丝缝合的一对璧人,更显光彩照人。

夹带着猛虎下山之势的某人,墨眸深沉,虔诚而珍视身下的女子,莹白如雪,髣髴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贴合自己所造。

她哈着时重时轻的呼吸,眸光在晃荡的锦烛中一片雪白。

后半夜,密密匝匝的雨丝如银丝般落了下来,砸上廊柱、花丛、青石板砖......吧嗒吧嗒的声响甚是愉悦。水洗过的花蕊清香扑鼻,流淌四周。

郑朝露站在廊檐外,幽沉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一座烛火灼燃的寝殿,凉意萧瑟渗人,唇色霜白,交叉的双手早已血痕斑斑。

忽地,一阴冷如鬼魅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若不争取,他必不属于你!”

事毕,齐擒龙扯过绸缎锦衾将她裹紧如粽子,抱至椭圆镶玉青铜镜前,大掌轻柔摩挲垂落锁骨的精致核雕,静享这静谧时光。

“此物是……”

适才,二人在行敦伦之礼时,它便不断在他深邃瞳仁中晃荡,心头不知为何,流淌一股莫名熟悉的情愫。

她忍不住抬手摩挲,触感温润细滑:“这是一位老奶奶所赠。”

她还让自己务必将其珍而重之保管。

“擒龙......”

“嗯。”

她斜靠在他只着轻薄單衣的怀中:“若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你会如何?”

齐擒龙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声如击钲,铿锵有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生同衾,死同穴!”

可他们从未料到,这句话,在以后命运多舛的岁月中,俨然成为了一句笑话。

五年后

岁月,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任凭时间蹉跎了岁月。

梆子声落下三次,狗吠静落,万籁俱寂。蜀地沿东尽头一处府邸,西厢房内烛火未灭。

门扉咿呀响了声,一清粉纱衣的婀娜女子不疾不徐挪步而入。

啄雕榧木绵柔软塌前,青盏红烛耸立如竹。约莫一尺宽的方形案几前,身形清瘦的女子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碧绿丝线,穿针引线动作娴熟生巧。

她身着倩蓝色江绸纱衣,上方纹绣一红如霞光的火焰,垂落两臂的窄袖,洁白飞蛾栩栩如生,沿着肩胛移向蝴蝶背,飞蛾扑火的气势悲壮而凄楚。

垂立身后的清粉纱衣女子静默片刻,几不可闻叹口气,拿起杌子上的剪刀,‘咔嚓咔嚓’剪断烧焦的黢黑灯芯。

约莫半盏茶后,倩蓝色江绸纱衣的女子这才揉了揉酸胀的细白脖颈,纤足因长期保持一个动作,早已发麻。活络筋骨间,这才发现琳琅的存在。

她弯了弯唇角,眼角眉梢带着一抹忙碌了许久的倦色:“此时是何时辰了?”

“回小公主,寅时刚过。”

“竟如此晚了......”梁榭蕴揉了揉酸涩的额际,不紧不慢收拢身侧若干秀丽荷包,嘱咐道,“明日便将此物送往四方库吧。”

琳琅应了声,旋即搁下手中的托盘,温热的水雾徐徐上浮。

“熬夜伤身,琳琅给您准备了杏仁酥、梅花烙、红枣糕,小公主尝一些再就寝吧。”

梁榭蕴朝红绡招了招手:“你来。”

二人分坐于案几两侧,烛光洒落年岁渐长的清丽容颜。她握住红绡的双手,道出心中所挂虑之事:“按时间推算,三哥三嫂此时也该抵达颍上了。”

琳琅不疾不徐颔首,烛光映照下的半张清容犹带心忧:“三王爷与三王妃昨日已安然抵达颖上。”

“惟愿此次返京,三哥三嫂能……”

话还未落全,‘嗖嗖嗖’的声响当即传入二人耳膜。

梁榭蕴推开门扉,五彩纷呈的花炮宛若万花筒般落入清澈见底的眼瞳,一串串,一珠珠,密密麻麻,晕染整片寂静的深蓝夜幕。

迷蒙的眼神中,细嫩唇瓣下咬,眼帘低垂,细柔脖颈处的核雕凝润剔透,浸染五颜六色的花炮,蓦然呈现出一长相俏丽的女子面容。细细一看,竟与梁榭蕴之貌别无二致。

轰——

笨重浑沉的大门徐徐开启,扇门移动间,露出女子倩蓝色江绸织锦纱衣的婀娜纤影。

“微臣参见小公主。”

狄思量敛衽行礼,长身罩落一碧蓝绸子缎袍,眉宇间英姿勃勃,映落眼底的曼妙纤影更让他整个人精神奕奕。

梁榭蕴不疾不徐行至石阶沿口,眸光远眺前方不远处,两侧鼻翼徐徐萦绕流淌在空气中的硫磺气味。那堆积如小山般的粘连小圆筒仍在有条不紊地飞送礼花,五颜六色,美轮美奂。

“花炮很美,却也容易转瞬即逝。”

“倘若公主喜欢,微臣……”

“狄大人,“梁榭蕴干脆利落截断他之言,背身而对,道,“深夜燃放花炮,惊扰百姓安息,按照瀛洲地方律令,该当如何?”

狄思量垂眸沉默片刻,这才答道:“按律令,丈责一百,罚缗数吊,记录在案。”

“而你身为朝廷委派的重臣,却明知故犯,又该如何处置?”

“按律令,降级,丈责两百,罚俸半年,并苦役半月,以示警戒。倘若再犯,摘其乌纱,革职查办。”

梁榭蕴接过红绡递来的素蓝瓷瓶,搁在鼻尖下方轻嗅了嗅,缓缓驱赶硫磺滞压在胸口的郁结不适。

“如此,狄大人明日便开始领罚吧。”

“小公主,”狄思量喊住正欲离开的窈窕身影,解下腰间垂挂的酒囊,一饮而尽。打了个饱嗝后,才神色凄楚开口,“您是否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

众人皆传,小公主至今未嫁,必因情所伤。而那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成为了她心中的一根尖锐的刺,谁也无法拔出。

“大胆狄思量,小公主身份尊贵,怎容你一副如此质问的态度?”

梁榭蕴握了握侍女琳琅的手肘,看似云淡风轻的一个动作,却是维持这副摇摇欲坠身体的唯一支撑。素手攥紧江绸衣角,片刻后转身,仪态自持,温婉一笑:“狄大人,你我并无婚约,你又以何身份来质问本公主?”

“于公于私,微臣深知不该以下犯上。可微臣的一颗心,却因爱慕您多年而鲜活有力跳动至今……”

狄思量面色坨红,迷离的双眸缓缓浮现当日对小公主的惊鸿一瞥,唇角染满幸福之色。

当年的他风流成性,时常呼朋唤友流连青楼妓院。楼馆中的女子因爱慕他的斐然才华,便将他写的香艳之词谱曲成调。此事传到身为太傅的父亲二中,当即雷霆震怒,将他禁足于府中整整两月之久。

若非母亲求情,以上香为由将他带出来透透气,他绝不会遇到此生挚爱。

那日,大雪纷飞,雪霰子如同棉花般纷纷扬扬洒落。他负手,漫不经心看了眼银装素裹的菩提寺,入目皆是白雪茫茫。

余光随意一瞥,一身着鹅黄秀菊大氅的曼妙女子,细白脖颈藏在紫貂围绒上,双颊粉嫩扑扑,澄澈的双眸宛若两颗晶亮润泽的鲜美葡萄。

她不顾身旁侍女的再三阻拦,从车轴上一跃而下,灵气十足,娇俏可爱。当她从自己身旁经过时,浮动在空中的异香髣髴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彻底困住他如擂鼓般的心跳。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矣!

此后,他听从父母之言,奋发图强。一路过关斩将,终于获得足以配得上她身份的

梁榭蕴不自觉抬眸,上弦月的清辉,犹带一种孤独寂冷。洒落石阶上的影子,茕茕孑立,哀婉凄殇。

“孤与你,从此再无瓜葛!”

一行清泪沿着双颊滑落,此字字锥心的话语,犹如钝刀割肉般,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她神色黯然抹掉颊边的泪珠,喉头微哽:“狄大人,勿再浪费时间在本公主身上。世间广阔,寻一值得之女子,与她恩爱白首,永不分离。”

“小公主……”

回答他的,是笨重阖紧的门扉。

月影清辉,倾泻不远处的柳树,柔弱枝条在风中摇曳,于浅淡的薄光下,若隐若现。

“启禀小公主,杜展求见。”

“让他进来。”

片刻,杜展毕恭毕敬行礼,身后跟了十数人,清一色的着装,皆是蜀地各县的县长。

“蜀地此次遭此地动大难,上苍垂帘,不仅派三王爷救蜀地百姓于危难之中,三王妃还为咱们灾后生计出谋划策。而今,公主千金贵躯,又劳烦您费心费神,替蜀地核雕纹绣精致又耐用的古雅荷包......”

说到动情处,十数人纷纷掩面,眼眶泛红。

蜀地能在短短半年内重获新生,唯靠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有时只一刹那功夫,便是天人永隔。锦上添花不绝如缕,雪中送炭又有几人?

“诸位请起,”梁榭蕴强压下喉头冒起的酸涩疼痒,正襟危坐道,“不论蜀地、淄州抑或广簧等地,皆属瀛洲母国之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更何况,蜀地的手工精细核雕,本就工艺精湛,奈何传承有耽,这才导致其后继无人。”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公主所言甚是。”

其中一人急于表现,自以为是扬声拍起了马屁:“可这其中也少不了小公主的率先垂范之功啊!”

雕花青木窗棂半敞,光线流转间,斜射入内的青白日光洒上凝白如玉的清瘦双颊,泛金泽光刺目。梁榭蕴莹润双眸微眯,忍不住抬手一遮。

这时,琳琅领着数位侍女分赐茶水,步履轻移,不紧不慢放下尚泛着清香的编织竹帘,旋即毕恭毕敬提醒道:“公主殿下,初申已至,您今日该去清荷园了。”

梁榭蕴微颔首,蓝缎蔷薇冰绸云锦缎衣随同博山炉内漂浮而出的薄烟袅袅移动,轻音平和:“各位大人如若不介意,可愿随同本公主一同前往清荷园?”

清荷园,又有人称它为新司制房,是瀛洲王宫广揽天下绣娘所设一部。蜀地地动后,精壮男子或盖房铺路、或研学手工核雕、或精于他事。三王妃季梵音灵机一动,成立了清荷园,让城内妇女在照顾家人之余,能获得一份收入来源。

三进三出的清荷园,满塘细蕊莲花如舒展的云朵般纷纷绽放,清香扑鼻。路道两旁的白桦树挺立如松,泛黄叶片迎风舞动。

梁细蕴细足轻移,迎面落下一片脉理明晰的黄叶。她心神微晃,鼻尖髣髴飘过一抹萧瑟的气息。

一叶落,知秋。

清荷园设立数十间独立清房,一行人亦步亦趋,耳边自然淌过有条不紊的声响----

交叉、缠绕、碾踩......源于织布机。

霑染、浸泡、晾晒......源于染布。

摊青、晾晒、蒸炒......源于制茶。

轻刺、抽拉、上扯......源于刺绣。

(https://www.duoduoxs.cc/biquge/161_161734/c4679313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duoduo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wap.duodu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