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当中,光辉有些昏暗。天空漆黑一片,凉风阵阵袭来,也带不走脸上的燥热。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几坛酒,女子正潇洒仰头,往嘴里灌。
醇香的酒放置了百年,今日被女子毫不怜惜的一一打开,闻着酒香砸嘴,拎起一坛就灌了下去。
酒水顺着她好看的青筋延淌到精致的锁骨处,隔着衣衫往里面渗。
许家的酒,都被你偷过来喝光了吧?一旁,男子欲言又止的盯住她,生怕一个不留神女子醉醺醺地从这里栽下去。他转而扫眼手中的酒碗,有些不甘。
这女子当真是豪爽!他还没见过哪家闺秀可以抱着酒坛子喝酒的。
“咣当”一声,吓得慕凌渊立即回神。他惊奇地望着女子刚刚收回来的手,视线落到不远处咕噜咕噜滚下屋顶的酒坛碎片上。
宋微歌胡乱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渍,脸色极为不满意,似乎仍是没有喝够。
“微歌……”慕凌渊颤巍巍地开口,“别喝了……”
“拿开……你的手。”女子对着他悠悠吐出一口酒气,嗝嗝地伸手又拽来一坛。
慕凌渊对着她的身影一碗干酒下肚。烈酒灼的他胃里火辣辣的燃烧,让他不适的皱起眉头。
是好久没喝过烈酒的缘故还是怎的,竟然喝不惯了。
“哈哈!这酒这么香,你怎的不喝?”正盯着酒碗看的男子骤然感觉肩上一沉,他侧头看见女子不顾仪态地仰躺在他的肩膀上。应该是心情因酒而放开了,所以此时洋溢着淡笑。
她也只有在迷了感觉时,才会这样放声笑吧。
“你跟谁学的喝酒?”男子情不自禁的问。
女子想了想,摸摸脸颊上干涸的泪痕,不太确定:“尉迟……尉迟旭吧……”
先祁摄政王?慕凌渊嘴角一抽:“他教你喝酒?”
“是啊……”宋微歌低笑起来,“那年那月,我俩饮酒畅怀……哈哈,他都喝不过我……”
“女子家家,竟然喝酒比男人都要猛烈。”慕凌渊斥责道,“先祁摄政王都与你拼酒了,也难怪如此会和你们后宋交往密切。”
“嘘!此事不宜张扬!”宋微歌蓦然转过脸,对着男子哈出口气:“你若是想为夏北毅打听些什么……我可不会让你得逞!”
慕凌渊尴尬一笑。你都说出来了,我还能听不见?
“拼酒归拼酒……不过那时我才多大?他一堂堂男子汉竟然喝不过我!哈哈哈!”
慕凌渊听出了事情,脸骤然黑下去:“你与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芳龄二五豆蔻吧……”
竟然这么早?慕凌渊算着日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你今年芳龄几何?”
“你竟然敢问一个女子的庚岁?”宋微歌瞪着他,明显不乐意。
慕凌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羞愧着脸正要道歉,谁知女子却改变了主意,回答他:“今年二九年华啦!”
及笄三年,在外奔波三年。她的及笄日,是个厄运的前兆。不仅是夏北毅决定出兵的日子,也是尉迟旭迎娶柳荷之后的日子。
所以宋微歌不喜欢自己的生辰,自从那年逃出大夏后,她便再也没有过过生辰。念岚每每端来长寿面,她也仅是扫眼,而后推开。
她不愿记得这个生辰。
女子还沉浸在当年母妃为她弯腰盘发,柔声祝贺的念想中,身边的男子哑音笑起来。
她不解地望过去,男子也恰好低头注视着她。
四目相视,一人眼中暗藏星辰,一人眼中明亮却又隐着浑浊。
莫名开心的慕凌渊轻手拥住女子实则瘦弱的肩膀,沉声道:“真巧,在下早已及冠,是时候选择娶妻生子了。”
宋微歌稍微离开了男子厚重的肩膀,停顿片刻,眯起了眼睛:“你娶妻……干我何事?”
慕凌渊的笑意僵住。这女人怎么阴晴不定的?
“公子可是看上哪家的小姐了?不妨告知本王,本王好让圣上纸婚啊。”
慕凌渊又一时失笑,释放了嘴角的僵笑弧度:“我看上的人,后宋皇都管不了。”
“哦?”宋微歌差异。她努力寻思着究竟有没有这号权威人物,但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哪家的女子敢不听赵邝珏的话?
男子见女子敲破了脑袋在思考,不免弯唇一笑,一带而过。他盯着女子面颊上遗留下来的湿润痕迹,记起不久前二人之间的吵斗因着宋微歌愤怒心爱的酒坛子的翻飞而结束,此时难免又对其事疑惑起来。
“你……”
话音刚出,女子就转过视线盯住他。
慕凌渊笑笑,也有些勉强:“你倒是对以前的大夏……用情至深……”
可女子却回答他:“忘了吧。”她直立起腰板,目光幽深地望向身侧的酒坛子。
慕凌渊眼疾手快的将酒坛往别处推开,别过女子的身子问道:“方才是我鲁莽,欠考虑……你告诉我,他对你,对你的家,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宋微歌的眼神迷糊,“做了丧尽天良的事。”
“我与他早年一同征战,未曾见过他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微歌,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会错?怎么会错!”女子哽咽着摇头,“他带兵直冲门下,血河染满了天际,怕是今日都擦洗不干净吧!”
慕凌渊蹷眉,实在是心疑。他方才因着女子无缘无故的争吵动手而冲昏了头脑,此时清醒过来仔细的思考后,发现他竟不知夏北毅到底何时跑到了后宋屠了宋微歌满门?又是为何理由而诛?
女子说的话含含糊糊,他也总是问不到重点。方才激烈的打斗争吵,在此时的宁静下宛若昙花一现。
或许微歌就是撒酒疯而已。
但慕凌渊心中清楚的明明白白,宋微歌不是编造假话的人。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抛开这些,男子倒是清楚了一件困扰他许久的事:“你就是因为你的仇恨……才不待见我?”
“夏北毅的棋子!”女子闭上眼睛恶狠狠的咒骂,“都是跟从他征战的人!都是打到我家门口的人!所以都是仇人!”
慕凌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转移了目光,不再看女子的面庞。
在不知道女子的话是否作真时,他内心竟然怀着丝丝愧疚。
这种感觉莫名其妙的就出现了。慕凌渊抓住胸前的衣料,攥在手心中,指尖泛白。
“微歌……你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忽而笑出声。“我看你时常提及她——当真是一位江湖女子?”
宋微歌闭眼想了一阵,慢悠悠的回答:“我娘……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女子。”
在夏北毅侵犯大夏皇宫时,她母妃只给她说了一句话:有人让他们死,那为了这万千百姓,也必须遵了命运。
宋微歌经常问自己,母妃尝尝挂在嘴边的命运,究竟是何种东西?
“她不仅肝胆仗义,是位不可多得的伙伴,也是一位教导有方的好母亲。”宋微歌低垂下头,无声的笑了。笑的无力,又有些感叹。
“你母亲教会了你许多。”慕凌渊也笑道。
“其实我从我娘身上,学到的不仅仅是上乘武功,还有着对江河湖海的眷恋。”宋微歌骤然抬头,眼神明亮的望着前方,似乎穿透万里,看见了星火:“我娘告诉我,外面的人重情重义,他们懂得明理是非,懂得昼夜交替。外面还有着大好河山,秀丽风景。”
慕凌渊张了张嘴。女子明媚的脸庞让他深深着迷。
“我曾想过,或许哪天我也可以听着娘的话,去看看那些让她不舍却又不得不舍弃的江山。”女子自嘲,“母亲从来没和我讲过她的江湖事。但我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小姐,甚至压根就不是官家小姐。她有着她们没有的豪情,有着她们没有的才气,甚至可以独自一人闯荡四方……这些,均是闺房佳秀所做不到的。”
“你承了你母亲……江湖女子,重在情义,有胆有谋。”男子的这番话,似是在说她母亲,也是在说她自己。
宋微歌瓮声:“可是我走不了……看不到母亲所说的江山。”
“微歌……”慕凌渊正了正脸色,扭过女子的身子直视她的眼睛。他抿起嘴,在女子的眼中十分严肃:“微歌,我向你保证,关于你的事,我会给你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不需要你挥剑,也不需要你流血。你只需要等我的答复即可。”
宋微歌眨着眼睛,也望向他的瞳孔里。女子看见了自己的面孔,正呆愣地对着男子。
“为何?”良久,她慢慢问:“为何?你明明在夏北毅的麾下,为何还要帮我?你我之间,应该是敌对关系才对……”
因为我不忍心你啊,不忍心你被长久的仇恨禁锢在你母亲所描述的命运当中。我希望你可以去看大好山河,等明媚春光,吹飒飒秋风。你会是一个侠义的江湖儿女,这也原本就是你的路。
然而慕凌渊只是道:“因为这件事,总要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微歌,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不顾虑我的身份,你的身份,也不顾虑这其中的利弊……你只需要知道,我会把完美的结果呈现在你面前就好。”
“你维护他?”宋微歌皱起脸,蹷着眉质问。
“他是我的圣上,我理应顺从……但这次不是维护。”慕凌渊深吸一口气,“微歌,不要把怒火撒到我身上……你要知道,我从来没害过你。”
你真的确信,以前也没害过吗?宋微歌没问出口。
“方才你三言两语就对我刺来,我心中难免不顺畅……微歌,你适合在天地间遨游,而不是区区居于仇恨中,走不出来。”慕凌渊轻拍女子的肩膀,“我不知道为何你会对大夏前朝有着别样的看法。但是他疑心忠臣,听信小人,就算皇上不篡位,他终究也是要自取灭亡的。”
宋微歌怔愣:“那你又为何会如此贬低前朝?大夏前皇又哪里错杀过哪怕一位忠臣?”
“微歌,我一开始就同你说,你或许是听了他言,不清楚事实。”慕凌渊沉下目光,“前皇听信小人,杀贤臣,谪皇室。为了这所谓的政权,不知折损了多少建功立业的功臣。”这其中,就包括慕府一家。
“亲小人?”宋微歌回想起父皇慈祥的面孔,不禁好笑:“慕凌渊……我信不过你,真真是信不过。”她父皇多好多好,最后只剩她知道。
“微歌,一码归一码。他前朝拥着一代昏君,迟早要灭。再者,大夏前朝与你的家毫无关联可言,尽管你是因着对圣上仇怒而认为前朝不该,也该看清现状,认清是非。”
宋微歌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你觉得……他是自取灭亡,是天命,是预定?你觉得,我不分是非,只是因为对夏北毅的恨,才会生发出他做的都是错的念法,才会怜悯大夏前朝?”
慕凌渊算是默认了:“你母亲定希望你胸怀宽广。”
“哈!”宋微歌大笑起来,“哈哈哈!慕凌渊,你觉得我应该胸怀宽广?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报仇了?”她瞬间噤了声,喝过酒的眸子不再浑浊,反而比白日里更加精光。
她就用着这一双明亮,不掩任何情绪的眸子,盯着慕凌渊。
男子背后一片冰凉。
“慕凌渊,最不懂的是你。我自始至终都清楚究竟要去做些什么。”女子嘲笑他,“你且看着,看看谁的结果是正确的。他夏北毅,迟早有一天会从龙椅上拖下来!”
男子笑的凄凉,他弱弱唤声:“微歌……”
他突然知道了。宋微歌之所以成为后宋从古至今唯一的女王爷,不为了权贵,不为了政力。为的,只是自己心中埋藏的仇恨。
他跟谁夏北毅去过许多地方,宋微歌恨他是对的。
她的家被夏北毅毁了,她要报仇也是对的。可是面对一国之君,到底要如何才能遂了心愿?
所以她成了江都王。一个有权有势的江都王,足以和夏北毅抗衡。
可是,大夏国君哪里是那么容易好诛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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