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娘子哭完后,如兰拧了湿帕来给大娘子擦脸:“好了,阿娘,我没事的。”
大娘子这才觉出不对。
“如儿,你……你怎么……”
如兰点头:“我不伤心,又不是见不着了。”
此话一出,大娘子又想哭了。
她的傻孩子啊。
这死后相见有没有还不知道呢,哪里比得上生前相守呢。
如兰接下来的话却制止了她的眼泪。
“阿娘,我找您来就是想让您陪我待上一段时日,好不好?”
大娘子心中的母爱再攀高峰。
“好!阿娘就在这儿陪你,哪儿都不去。”
如兰偎进大娘子怀中:“嗯,阿娘最好了。”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让阿娘待在这儿,她才能放心。
到底是一路奔波而来,用过晚膳后大娘子便回房歇息了。
次日,大娘子起来后直奔厨房。
即便再情深意重,也不能为了守孝弄垮了身体。
可是到了厨房一问才知晓,根本没什么忌油荤的吩咐下来。
大娘子这才后知后觉,她似乎也没在这儿宅子中见到什么缟素之物,甚至连灵堂都没有!
待用完早饭后,大娘子忧心忡忡地委婉开口:“如儿,你还年轻,这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是,我明白的。”
如兰放下拭嘴的巾帕:“阿娘,过几日我要带商队北上,这家里就麻烦您帮我照料。”
一时间,大娘子都不知要高兴女儿并未一蹶不振,还是要担心女儿北上做生意了。
“可是我听说北边儿正乱着,你这时候去太危险了。”
大娘子也是听当官的儿子说的。
这两年来盛长柏被借调到了礼部,近一年来整日早出晚归的,说是西夏那边儿政权变动,内斗的凶猛,偏今年的岁币还未曾送去,他亦有可能加入此次前往西夏的队伍之中。
“如儿,你是不是手里不宽裕,阿娘这儿有……”
如兰无奈唤道:“阿娘,我不缺钱。”
大娘子一想,也是。
当初如兰才多大,手里才多少本钱就能挣出一摞地契来,更别说如今手里都有商队了。
“只是北边儿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如兰握住大娘子的手,轻声安慰:“您相信我,很快便能结束了。”
大娘子刚想点头,忽觉怪异。
不对啊!
她不是来陪如兰的嘛!
而且怎么又是如兰安慰起她来了!
大娘子小心翼翼问道:“如儿,你夫君应当还是景隆那孩子吧?”
如兰勾了勾唇,危险至极:“之前是。阿娘放心,死的就是他。”
“毕竟,能蒙骗住我的,也就他了。”
真真是她小瞧了他朱景隆。
一手金蝉脱壳被他玩儿的炉火纯青。
不就是想着自己快离开了,拼死也要将灵一给保住,好让她不至于没有帮手。
而她也真的被这家伙给蒙住了,让他以死破局,提前争来了兵权。
那想必他也一定清楚,骗了她的人都得先挨揍!
大娘子见如兰不悲反笑,当即不敢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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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那日,大娘子望着疾驰而去的商队,念着方才众人听从的女儿,想着如兰眉宇间的坚毅沉稳,心中恍惚不散。
“明丫头,如儿她一直都是这样吗?”
明兰一怔,当即反应过来大娘子在问什么。
是了,这些年她是见惯了五姐姐的带队行径,却忘了当下世情。
真要说起来,这已不是出格二字能解释的了。
“大娘子,我等都是真心信服的。”
信服?
是,信服。
明兰想,此生她怕都不会再这般相信一人了。
得知如兰所谋时,她就在想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胆大的人。
四海不平,就扫平重开;
故土不收,就亲而往之;
天光不明,就化为炽阳。
传播良种,击退流寇,援助灾民……这些更是她亲眼所见。
她想了一天一夜,最后心甘情愿地唤一声主君。
在她前往汴京迎接大娘子时,主君便同她说明。
“不必担心你小娘和祖母。”
爱人早逝,身受重伤,未来重担,都不曾使得那双眼眸黯淡,亦不曾消弭言语中的坚定。
“我会去汴京。”
明兰猛地站起,万般话语想说却又不知说什么:“您……”
“我不死,她们就会平安。”
彼时,半边身子缠满绷带的女子即便养伤亦不曾松懈事务片刻:“要真是败了,自有人送她们南下,你们出海便是。”
“海外经营良久,衣食无忧不是问题。”
见明兰不语,大娘子虽不知内里,便已生出心疼来。
她的如兰,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
这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让众人……信服啊。
“明丫头,你同我说说如兰这些年的事吧。”
“好。”
回到别院前,大娘子回首看向那风沙尚未平息的道路上,眼中满是心疼,又隐含骄傲。
她只盼,平安归来。
半年后,西夏重提岁币改制,辽国虎视眈眈,朝廷商议再三,最终由英国公亲率和谈队伍前往西夏。
一为和谈,二为震慑。
此次队伍中,盛长柏亦作为礼部官员选入其中。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和谈,是西夏趁着大宋皇室内斗趁火打劫,但和谈队伍的众人都不曾想到迎接他们的竟是西夏的以礼相待。
纵使英国公这样的功勋老臣,也没见过西夏使臣这般和善的模样,这让他越发警惕。
谁料,一行人足足在这儿耗了大半个月,每每提及盟约时,这西夏人就顾左右而言他,逼急了就说要等他们西夏前往汴京的使臣回来再谈。
深夜,大宋官员驻扎驿站。
“西夏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将我们诓来这儿,又派人去汴京,难道是想拿我们做人质不成!”一名光禄寺官员拍案而起,显然是怒极了。
旁边一礼部官员宽慰道:“两国邦交,不斩来使,何况此处离大宋边境不过百里之距;但西夏此举也实在让人生疑啊。”
是啊,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可就是不让他们走。
但真出了什么事,不过百里之遥,边境军队急行驰援也就是一两日的事。
满屋子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将目光都投注在了英国公的身上。
英国公也没辜负众人期许:“从汴京到这儿,半月足矣。半月后还没有动静,便返回大宋。”
众官员纷纷应是。
不过是半月时间,他们等等就是了。
可就是半月时间,已是改天换地。
天下缟素,万家同悲,是为国丧。
可君王尚在,宫宴将开,国都之中家家已是门户紧闭,街巷之中皆是打斗痕迹,却不见多少无辜血迹,这又是什么。
皇宫大内。
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又逢各国使臣来朝,宫中大摆宴席。
不仅四品以上朝臣皆携眷参宴,而且还有数位行业翘楚赴宴。
此外,南边儿有一方自称行义寨的势力,近几年来四处打击流寇匪患,又不行劫掠百姓之举,在民间颇有些声名。
朝廷多次派人前往招安,此番招安成功,其寨主也应诏前来赴宴称臣。
赴宴途中,官员们三三两两的相互攀谈,言语间皆是小心再小心。
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常有地方官员的罪责被曝露,苛税贪污,草菅人命……大宋律典中的律例几乎被犯了个遍。
待这些事传到汴京时当地已是民意沸腾,对这些官员的处罚也不得不加急处置,几乎没有其主伸手施救的时间。
更令人惊慌生疑的是,这些犯事官员中各方人马皆有,查来查去,仿佛真的只是这些官员自个儿露出马脚,让人抓住了犯罪证据。
可天下又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于是,汴京城中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此次中秋宫宴祥和之下已是狂涛将起,邕王和兖王更是心照不宣地都选在今日逼宫。
实在是,他们等的太久了。
官家迟迟不作出选择,让东宫之位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
而他二人拉拢的朝臣又频频被打压,势力锐减,只怕来日官家另择他人为储君,他二人势必万劫不复。
所以,先下手为强啊。
可他们之中只有一人能登上帝位,就看谁先耐不住性子。
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幕,前脚兖王才杀入宫门,后脚邕王便以救驾之名闯入宫城。
本想等官家遇险后再出手的邕王也不知怎么的,就被一群装备精良的兵士们压倒在地。
官家瞧瞧眼前手持利剑,面覆鬼面的领头人,再瞧瞧那剑下被五花大绑的邕王,流血不止的兖王。
一时间他不知该喊一句反贼,还是该喊一句爱卿。
事实是,这不是他的朝臣,也不是他的安排啊!
“……你是何人”
而一旁被英国公夫人牢牢护在怀中,已嫁为郑家妇的张桂芬,瞧见那领头之人摘下面具时,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如兰。”
本是喃喃低语,却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震若雷霆。
席间不少曾亲身经历当初那一场马球会的夫人也都认出此人身份,可正因为此,她们无法相信。
“盛如兰。”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如兰并未注意这些纷扰,甩落长剑上残血:“反贼已伏,还请尊驾退位让贤。”
顿时满屋哗然,却在齐声出鞘的利刃寒光下化为死寂。
偶尔有几个不惧强权的,也被兵士们干脆利落地打晕,扔入人群之中。
长剑入鞘,不见血溅,只闻狩猎之声。
“团圆之夜,不宜见血。诸位刚保住性命,可别枉送性命。何况”
如兰向前走去,步履平稳,似是直指那玉阶之上:“我在与他说话,干卿何事。”
上一刻还是尊驾,这会儿就是他了?!
宝座之上的人面容通红,显然是被气的:“你…你…狂孛逆贼!”
因着出鞘利刃,因着心中所惧,直到如兰踏上玉阶之时,都无人阻拦。
此时有一人自人群中站起,躬身行礼:“留清商会,见过主君。”
留清商会虽资历不深,但近十年来发展迅猛,商队足迹广布大宋、西域,甚至海外,力压其余商会。
紧随其后,又一人起身行礼:“行义寨,见过主君。”
殿内响起数道倒吸冷气之声,一众想要斥责这不忠之臣的官员,却见到越来越多的人起身行礼时,哑口无言。
为什么他国使臣也起身给这女子行礼啊!
大宋到底何时变得天啊!
九五之尊,九为极贵之数;
大殿上的九层玉阶,更是只有帝皇可行,玉阶之顶,更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
而今日,就有一人,伴着一道又一道的信服之声,在文臣武将,世家勋贵的见证下,直至顶峰。
“盛如兰,请尊驾,退位让贤。”
宝座上的老人已是面如死灰:“那些事都是…都是你…主使的……”
只见那一身戎装的女子,站在九重玉阶上,反问这座宫城的主人:“是传播良种,还是击退匪患?”
“是救灾援民,还是揭露罪行?”
……
随着一句句的反问,外面已是圆月当空,乌云尽散。
这一夜,终是以一封宣告天下的朱墨黄绢作为结束。
于此夜之变,史官曾问,可需春秋笔法,描补一二?
帝答:后世评说,不过沧海一粟;
俯仰天地,功名自在其中。
史书之上,无论前人之功过,亦或退位之因果,终是句句详实,字字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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