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骄阳炙烤着应天演武场,夯土筑成的校场上蒸腾着热浪。
三百余名退伍士兵身着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整齐地列队在东侧。
断了右臂的老兵用独臂将腰间革带勒得笔挺,小腿截肢的汉子拄着枣木拐杖,依然站得如同标枪般笔直。军靴下的碎石被踩得簌簌作响,却盖不住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
西侧的倭国女子们垂首而立,新裁的藕荷色襦裙扫过青石板。
千夏攥着袖口,目光掠过士兵们脸上狰狞的疤痕,落在前排那位缺了半只脚掌、却仍将胸膛挺得高高的老兵身上。
她身旁的阿绫突然轻轻颤抖,原来正望着一个眼戴黑巾、摸索着整理衣领的独眼士兵。
"肃静——!"随着尖锐的吆喝,十二名金甲侍卫分列高台两侧,明黄伞盖下,小太监王得禄抖开圣旨。
阳光落在卷首的银线蟠龙纹上,折射出刺目的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将士守疆卫土,抛颅洒血,功在社稷!然诸多儿郎征战数载,尚未成家,朕心忧之。
今有倭国女子,愿入大明为子民。特赐与未婚退伍军士婚配,以彰朝廷体恤之意,成家国两全之美!望尔等琴瑟和鸣,共筑太平!钦此!"
宣读声在演武场回荡,退伍士兵们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那个独眼老兵摸索着向前两步,浑浊的泪水顺着眼罩边缘滑落:"陛下...陛下还记得我们这些废人!"断腿的汉子拄着拐杖奋力行礼,险些跌倒在身旁战友怀中。
千夏望着台上翻飞的圣旨,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周嬷嬷教她们写的"夫"字。
风卷起她鬓边的红绸,远处传来鼓乐声,她看见身旁的阿绫正偷偷擦拭眼角——对面方阵里,那个独眼士兵正朝着她们的方向,用唯一的手笨拙地比划出"安好"的手势。
日头攀上中天时,演武场东侧的帅旗突然猎猎作响。随着三记铜锣声震碎暑气,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热浪:"有请秦王殿下——!"
朱樉踏着红毯拾级而上,玄色织金蟒袍在阳光下泛着暗纹,玉带扣上的螭龙浮雕随着步伐轻晃。
他腰间悬着的鎏金错银佩刀尚未卸去,刀穗上沾染的北疆尘土在日光下隐约可见,倒与他眉眼间未褪的沙场戾气相得益彰。
千夏攥着浸透汗水的袖口,望着那双鎏金云纹皂靴踏上高台,竟觉得连脚下的青石板都跟着震颤。
"公子陌如玉,世上无人双。"周嬷嬷教礼仪时的话在耳畔炸开。千夏仰头望去,只见朱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微抿的薄唇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柔。他抬手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缠绕的藏蓝布条——那是观音奴亲手所系的平安结,此刻正随着晨风轻轻摇晃。
"参见殿下!"退伍士兵们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断腿老兵拄着枣木拐杖艰难行礼,独眼汉子摸索着摆正歪斜的头巾,每个人眼底都燃起炽热的光。
倭国女子们则垂首福身,新裁的襦裙扫过地面,绣着并蒂莲的裙摆层层叠叠,倒像是给演武场铺了满地云霞。
朱樉抬手虚扶,嘴角勾起抹爽朗笑意:"各位免礼!我也在沙场上啃过雪团子、滚过血泥坑,就不跟兄弟们说那些酸掉牙的场面话!"
他用力拍了拍腰间佩刀,金属撞击声清脆利落,台下老兵们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几个胆大的甚至憋不住笑出声。
他往前半步,玄色蟒袍下摆扫过鎏金台阶:"今儿站在这儿的兄弟,哪个身上没几道疤?哪个没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过命?"
目光扫过前排拄着枣木拐杖的独腿汉子,朱樉突然扯开领口系带,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箭伤,"瞧见没?这是洪武十二年在雁门关,鞑子的狼牙箭擦着喉咙过去,阎王老子都嫌我命硬!"
演武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千夏身旁的阿绫捂着嘴,却止不住眼里泛起的泪光。朱樉伸手抹了把脸,胡茬刺得掌心发疼:"咱们糙汉子打仗为了啥?
不就为了身后的老母亲、热乎的小米粥,还有炕头等着暖被窝的媳妇!可你们倒好——"
他突然提高嗓门,惊得廊下栖息的乌鸦扑棱棱乱飞,"把命豁出去保了大明,保了陛下,保了全天下的老婆孩子,自个儿却打了半辈子光棍!"
前排独眼老兵喉结剧烈滚动,摸向腰间酒葫芦的手停在半空。
朱樉猛地弯腰,双手撑住膝盖与众人平视:"今儿陛下把话说透了——大明不会让自家兄弟寒心!这些远道而来的妹子,往后就是你们的妻,是能给你们生娃、陪你们变老的人!"
他直起身子时,腰间玉带扣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敢亏待媳妇,老子第一个不答应!"话音未落,演武场突然响起整齐的呐喊:"末将遵命!"声浪掀得帅旗猎猎作响,惊起漫天柳絮如雪。
千夏望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身影,忽然想起周嬷嬷说过的"家国大义"。
此刻朱樉沙哑的嗓音混着士兵们的欢呼,竟比夫子庙的说书先生讲的英雄传奇还要动人。她低头看着手中攥皱的红绸帕,突然期待起即将到来的崭新人生。
朱樉缓步走下高台,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泛着热气的青石板。
千夏攥着被汗水浸透的帕子,看着朱樉转身拍了拍身旁独腿老兵的肩膀。那老兵拄着枣木拐杖,空荡荡的裤管在风中轻轻晃动。
“这位兄弟,在嘉峪关外挡过鞑靼的铁骑,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死死攥着军旗。"朱樉的手掌重重落下,惊得老兵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没了腿又如何?他保下了身后整座城池的妇孺!"
演武场陷入死寂,唯有蝉鸣聒噪。朱樉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跌落的银簪,动作轻柔地递还给缩在人群中的少女:"你们或许嫌他们模样吓人,可在我眼里,他们是大明最金贵的儿郎!"
他猛地转身,袍角扫过飞扬的尘土,"哪个敢嫌弃自己的丈夫,就是嫌弃大明的脊梁!"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跨上高台,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听好了!这些汉子能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在你们受欺负时也能为你们拼上这条残命!"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谁敢动你们一根头发,就是与整个秦王府作对!我朱樉说话算话!往后谁受了委屈,尽管到王府门前击鼓!"
士兵们轰然应诺,声浪掀得帅旗猎猎作响。朱樉抬手示意安静,从袖中掏出叠得整齐的黄纸:"这是陛下亲批的婚书,每对夫妻赐良田十亩、耕牛一头。"
他抖开婚书,阳光映得"永结同心"四个朱砂大字熠熠生辉,"生了孩子,送去官办学堂,学费全免!你们安心做大明的媳妇,剩下的事,有我,有朝廷!"
千夏望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身影,想起矿洞里暗无天日的岁月。
此刻朱樉的话混着士兵们的呐喊,竟让她掌心发烫。风卷起她鬓边的红绸,远处传来市井的叫卖声,恍惚间,这座曾令她恐惧的城池,似乎真的有了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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