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晨光挂在树梢，点点金光洒落在清水镇这个古老的镇子上空。
一大早，清水镇供销社的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有路过的居民看到这支队伍，感到很奇怪。
一来，这排队的人都是年轻人，个个还都背着帆布包，有几个手里还攥着毕业证。
二来，竟然没有一个拎酱油瓶子的。
到供销社买东西，不拎酱油瓶子，攥个毕业证，这像话吗？
几个起得早的老大娘凑了过来，冲着一个年轻人问道。
“小子，这清水镇供销社今儿又开张了？”
前阵子，清水镇供销社突然关门了，还贴出了布告，供销社里抓了十几个人。
镇民们这些年来没少被他们欺负，一致拍手叫好，都想着等重新开门后，来看看情况到底咋样了。
年轻人叫做刘华，是跟对象一块来的。
他冲着老大娘笑笑：“大娘，今儿我们排队是来面试的，供销社要想开门营业，估计还得两天。”
“面试？”老大娘感觉这个词语有点陌生。
刘华也不着急，耐心解释：“我们是应聘售货员的，跟以前小伙计到柜上干活之前一样，得让掌柜的相看一下。”
提起解放前的事儿，老大娘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原来你要当售货员啊，小伙子，大娘告诉你，当了售货员，可不能跟以前那些售货员那样，对顾客们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老大娘见供销社今天不卖货，也失去了闲扯的兴致，叮嘱了年轻人几句后，就背着手迈着小脚走了。
“您放心吧，大娘，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的。”
刘华目送大娘离开，拿起手里的回城手续看了几眼，又确定自己的学历文件全都齐备了，这才松口气。
他对象小青是京城煤球厂的过磅员，今天专门请了一天假，来陪他面试。
此时心情比刘华还要紧张：“华，今天这么多人，你能不能应聘上啊？”
刘华环视一圈笑了笑：“应该没问题，我好歹是高中毕业生.....”
他话说一半，没有再说下去，小青心中无声叹息。
刘华作为高中毕业生，在当时算得上高学历，本可直接进入单位工作。
前些年下乡开始，因家庭成分原因，刘华家需有人下乡，妹妹体弱多病，难以承受，刘华便主动申请替妹妹下乡。
今年努力返城后，却错过了就业机会。
这次清水镇供销社突然对外招聘职工，据说只要当三个月的临时工，就能晋升为正式职工，对于刘华算是绝好的机会了。
“华，等你进到清水镇供销社里，我就跟娘说咱们两个事儿。”
小青咬了咬嘴唇，加重语气：“我娘要是再拦着咱们，我....我就从家里搬出来，反正我已经知道娘把户口本藏在哪里了。”
小青的表态让刘华心中一阵感动。
这姑娘身为正式工，完全可以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却足足等了他五年。
只是刘华不能接受小青为了自己跟家里一刀两断。
“小青，结婚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你娘和你大哥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你放心，我有信心说服他们。”
小青剜了刘华一眼：“你啊，还是跟以前那样，总是为别人着想.....”
她顿了顿，叹口气：“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这时候，供销社的门打开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出来，目光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大声说道：“大家伙安静一下，大家伙大老远跑到这里面试，都辛苦了，为了不耽误大家伙的时间，我现在宣布一下此次招聘职工的要求。第一，必须为返城的知青，第二，初中以上文化水平.......”
小青抬眼看了看李铁锤，小声问刘华：“这人是谁啊？看上去年纪跟你差不多。”
刘华一边认真听着讲话，一边回答：“我可比不过人家，人家是这清水镇供销社的主任，据说清水镇供销社那十几个人就是他一手抓起来的。”
闻言，小青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一句：“还真没看出来。”
今天来应聘的返城知青高达四五十人，这么多年轻人聚在一起，难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但是，现场却一片安静。
没别的原因，这些知青们都已经清楚了之前的事情，知道这位看似和善的供销社主任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行了，符合条件的同志现在进到供销社里，暂时不符合条件的，也不要气馁。
这只是我们清水镇供销社招收的第一批职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听到李铁锤的话，那些不符合条件的知青们都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可是正式职工，是铁饭碗，哪里有那么多啊。
他们只当李铁锤是在安慰他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随后，清水镇供销社第一届招聘大会正式开始。
招聘由李铁锤、季永良主持，持续了足足半天时间。
一共从三十多个返城知青里，挑选出了七个符合要求的售货员。
李铁锤对这些售货员的要求只有一个：“从今天开始，你们要把顾客们当成亲朋好友对待。”
他原本是打算喊顾客是亲爹亲妈的口号的。
想了下，还是算了吧。
要求也太高了。
那些新售货员听到这个要求，都有些懵了。
啥时候，供销社里也开始讲究服务态度了。
那几个老售货员却已经齐齐举起手，拼了命地鼓掌。
开玩笑，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们还历历在目呢。
原本那些售货员还以为这件事不会波及到他们。
但是张钢带着保卫干事随便调阅了几个账本，那几个自认为有靠山的售货员就被送进去了。
他们这些留下来的，或者是没胆量干那些事情，或者是觉得干这些事情太龌龊了。
李铁锤倒不在意是因为哪种原因。
论迹不论心，只要他们没有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能留下来。
刘华也成功地应聘上了，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然后鼓掌。
“看来这次我决定来清水镇供销社应聘，还真是来对了地方。”
.....
清水镇又补充了七个售货员，总算是可以正式对外营业了。
一大早，还不到八点钟，供销社的大门就打开了。
那些一脸懵的镇民走进供销社里，一下子更加懵了。
这些售货员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他们竟然没有坐在柜台后打毛衣、扯闲话，而是主动跟顾客们打招呼，询问顾客需要什么商品。
前阵子还对他们冷眼相向的几个售货员，这一次把大爷、大娘、大哥、大姐的称谓挂在嘴边上。
镇民们吓得跑出去，看看清水镇供销社的招牌。
诶，没有走错地方啊。
他们又掐了自己一把，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至于以往捣称的现象，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甚至售货员还会主动提醒顾客们不要挑选那些已经坏掉的鸡蛋。
遇到带孩子来的顾客，售货员还会拿出花掉的糖果分给孩子们。
一时间，清水镇供销社售货员服务态度好的消息，竟然成为了一则新闻，传遍了整个京城。
京城供销社总社里，章副主任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在大会上点名表扬了清水镇供销社。
“我建议咱们京城的各个供销社都应该向清水镇供销社学习。”
这时候，有领导提出了异议：“学习服务态度确实没问题，但是清水镇供销社那边，那么大的亏空，什么时间能填上呢？”
其实这些亏空都是前任留下来的，李铁锤完全可以不认账。
只不过他来到清水镇供销社，并不是仅仅为了提出问题，而是要解决问题。
所以此时的李铁锤在把日常工作交给季永良后，已经骑着自行车朝着清水镇医院驶去。
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里面装了罐头，饼干等几样营养品，路过街头的时候，又买了五斤苹果。
进到张强的病房内，大军还没有离开，经过几天的休息，张强的精神头好了不少。
一看李铁锤拎了这么多东西，他有些激动的说道：“大哥，我住院的钱是你出的，你还带这么多东西，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大军这位真大哥，在旁边听到后，竟然没有任何异议。
这时候，换班的小年轻来了，提出了一个问题：“大军是大哥，铁锤哥也是大哥，那么到底谁是大哥？”
大军听到这话，站起身给他的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就你话多，从今天开始，铁锤哥是大哥，我是二哥，知道了吗？”
小年轻缩缩脖子：“那我排行岂不是又要往后面靠了....”
他也觉得自己多嘴了。
大军倒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因为李铁锤借钱给他们几个兄弟。
他深知，仅靠贩卖山货小打小闹并非长久之计。如今这位供销社主任显然有所谋划，既有人脉又有资金，他自然要积极靠拢。
能够在这年月的街头混的人，没有脑瓜子是万万不行的。
李铁锤哪能不明白大军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拦着，欣然接受了大哥的称呼。“客气了，都是朋友。”
李铁锤见张强要坐起来，按住了他：“强子，你伤还没好，不要起来了。”
他顺手拿了个苹果，用小刀削了皮递过去。
“谢谢大哥。”张强没有想到李铁锤会亲自给他削皮，眼眶瞬间红了，接过苹果后，擦了擦眼泪。
此时旁边响起了肚子咕咕的声音，李铁锤扭头看到大军和小年轻都捂着肚子，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
“怎么，你们还没吃饭？”
大军和小年轻的脸色都有点尴尬。
他们当初为了凑那些钱，已经把兜里的钱都拿出来了，这两天都是在朋友那里混一口，哪有钱吃饭啊。
“我们一般不吃早饭。”大军尴尬地笑笑。
小年轻也点头：“二哥说的对，早饭是那些正式职工才吃的，咱们一般睡到上午十点，吃啥早饭啊。”
李铁锤佯装不知道他们的窘境：“不吃早饭怎么行呢，你们不吃，强子受了伤，也得吃啊。”
他说着话，就从兜里摸出了十块钱和几张全国粮票递了过去：“大军，我正好也没吃早饭，你去医院食堂买点饭，记住啊，多买点，我这人是社员出身，饭量很大。”
就算是再多的饭，也不需要十块钱，大军还想推辞，见小年轻捂住肚子，他暗暗叹口气，伸手将钱接了过来，递给小年轻。
“毛子，你现在就去。”
小年轻接过钱，点点头，就准备出病房。
刚走了两步，又转身回了过来：“大哥，你爱吃什么呢？”
“油条包子，小米粥都可以，不要豆汁儿啊，我喝不习惯那玩意。”
听了李铁锤的话，小年轻再次准备出门，这次还是没能走出去。
他被小护士——周婕拦下来了。
周婕看看小年轻手里的钱和粮票，皱了皱眉头：“医院里面用的都是饭票，你得先去财务室那边换成饭票。”
“是周护士来了。”李铁锤对周婕的印象其实挺好的，这姑娘能够担着风险，帮张强缝合伤口，就说明她心地善良。
李铁锤向周婕询问饭票事宜，得知饭票换后若有剩余，出院时可换钱，便又掏出了十块钱。
反正张强这边还得在医院里多待几天，医院的饭菜比外面便宜一些，大军和小年轻他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混饭吃。
小年轻这次没敢接钱，扭头看了看大军，直到大军点头，这才把钱收了起来，快步跟着周婕去了财务室。
大军这会儿搓了搓手，小声说道：“大哥，你放心，等强子出了院，我去找刘娇花那老东西把医院费要过来，就还给您。”
“怎么，你还敢跟刘娇花对着干？”李铁锤笑着问。
大军挺起胸膛：“大哥，您这是看不起我了，我们几个兄弟虽然人少，但是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行了，行了....”李铁锤冲着大军摆摆手：“我的意思是你们就没想着干点什么正事儿，整天就这么混下去？”
大军见正戏来了，收敛了脸上那股小混混独有的不在意，尴尬地笑笑：“大哥，我们这些人要本钱没本钱，要文化没文化。
用街道办陈主任的话说，我们就是一摊臭狗屎，是社会的渣滓，能干什么正经营生呢？”
李铁锤笑了：“没有正经营生，咱们自己可以创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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