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垂下眼睑,掩住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这位从登州府血泊里爬出来的魔王,他不是在报复。
他是在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在绝境中延续那条他定下的、不容更改的铁律。
面对刺杀、面对徐国武这等封疆大吏的反叛、面对各路势力蠢蠢欲动的暗流,他没有妥协一丝一毫。
反倒是更进一步,抽筋剔骨地,将所有人的私心与退路,绑死在这条拓荒的铁轨上!
狠!狠到了极致!
也......决绝到了极致!
李自成更是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甚至不敢去看魏昶君那单薄的身体,只觉得那瘦削的身影里,蕴藏着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力量。
一种燃烧自己也要将整个时代按照他意志重塑的疯狂意志。
他脑中再次闪过魏昶琅在北海的画面,此刻这画面带来的不再是兔死狐悲的寒意,而是彻底的、无法抗拒的......敬畏。
这种人,谁能反?谁敢反?
谁能在他那疯狂如星火燎原的意志下造出反来?
张献忠则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拓荒?子孙?作威作禄?
字字句句都像是抽在他心底那点残余妄念的鞭子。
里长这是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他不在乎!不在乎手下大将怎么想,不在乎自己流多少血!
他只在乎能让全天下泥腿子能站着的新世道能不能在更广袤的蛮荒之地扎下根。
张献忠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点算计,在这位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里长眼中,渺小得可笑!不值一提!
魏昶君没有理会堂下死寂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径直宣布第二件事。
“徐国武乱晋。”
他吐出这四个字,声音里的虚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冲淡,只剩下冰冷的铁。
“洛水。”
一直如同枯木般静立在魏昶君侧后阴影中的老道,无声地踏前一步。
“你持我旗,总掌山西平乱事。”
魏昶君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淡之下蕴藏的酷烈,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徐国武本人,及其党羽核心二十一人,务必生擒解京,明正典刑。”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仿佛在解释,又仿佛只是对着虚空低语。
“我不嗜杀。”
四个字,听得吴三桂眼皮一跳。
“其余叛众,无论兵卒官吏匠户,凡被裹胁而从者,尽数流放边疆建设,自食其力,与土民同劳共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议政堂厚重的墙壁,投向遥远而未知的浩瀚洋面。
“百年之后,即便他们在海外另成一国,反攻此地。”
魏昶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期许。
“那也终究是我东土血脉,总好过被金发碧眼之族......裂土分疆!”
最后一句,如同投入死潭的石子,激起更深沉的迷茫。
众人只觉得里长所思所想,难以揣测其中真意。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个青年心中盘旋的是三百年后那炮火撕裂古国的血雨腥风。
洛水出发了。
京师震动!
魏字旗所向,天下景从。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
安定门外东西牌楼之间宽阔的官道两侧,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追逐着那杆刺破苍穹的旗帜。
“出来了!洛道长出来了!”
不知是谁嘶声高喊,人群顿时像开了锅。
没有盛大的鼓乐,没有华丽的仪仗。
只有沉默的行军队列,铁甲铿锵,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齐整的轰响。
那声音像是擂动在人心上的战鼓。
“看!是前营的张大胆!”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指着队列前头一个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如铁的军官兴奋大喊,唾沫星子飞溅。
旁边梳着圆髻的妇人猛地掀开自己挎着的柳条筐盖子,里面是六七个煮得滚烫、还冒着热气的鸡蛋。
“张老哥,张老哥,接着!”
她不顾前排士兵的阻拦,一边挤一边喊着。
“给道长和兄弟们路上垫补垫补,刚煮好的,热乎着呢!”
骑在马上的张大胆闻声侧头,那刀削斧劈般冷硬的脸上,在看到那乡亲们焦急的脸和热气腾腾的鸡蛋时,微微软化了一瞬。
他并未说话,只是冲后面打了个手势。
立刻有一名年轻军士小跑上前,郑重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柳条筐,对那妇人肃然行了个军礼,哑着嗓子。
“婶子,心意收下了,回头给钱!”
“给啥钱,给你们吃的,给里长......给道长办事,多吃点才有劲!”
妇人使劲摆手。
“娘,火铳,全是新铳,锃亮锃亮的!”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骑在父亲脖子上,指着队伍中段背着崭新燧发火铳、枪管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幽蓝光的铳兵队列,激动得手舞足蹈。
然而小娃的呼喊却如同点燃了引线。
不知是哪家铺子,突然点燃了一挂长长的红鞭炮!
紧接着,是第二挂,第三挂!
沿着长街两侧,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如同滚雷般次第炸响!
这不是什么节日,这是京城百姓自发的、用最朴素也最热烈的声响,为那杆旗壮行!
为那沉默的队伍壮胆!
他们没什么本事,但他们就是想为他们心中不灭的里长撑腰,哪怕一次!
“娘......他们去哪儿?”
硝烟弥漫处,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拉着母亲的衣角。
母亲弯腰抱起她,指着那渐渐远去的旗帜和沉默如山的队伍,一字一句,用孩子能听懂的话说。
“去山西。打坏蛋!打那些想让我们重回苦日子,想让娃娃们没饭吃、没书念的坏蛋!”
小女孩似懂非懂,却用力点了点小脑袋,脆生生地跟着人群喊道。
“打坏蛋!”
鞭炮的炸响不绝于耳。
硝烟弥漫的长街尽头,洛水老道瘦小的身影,走在最前方。
他没看那遮天蔽日的鞭炮红纸,也没理会两侧山呼海啸般的壮行与必胜。
他只是看着远方,晋地那隐约的山峦轮廓。
风灌进他半旧的灰白道袍。
猎猎作响。
他知道他们不会输,这样的红袍军,这样的百姓。
他们怎么会输?
(https://www.duoduoxs.cc/biquge/143_143794/c46792781.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duoduo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wap.duoduoxs.cc